本条目用于介绍游戏科学开发的游戏《黑神话:悟空》中小妖的影神图。
有好事者,将天命人沿途所遇的精怪人物,画影图形,抄名访姓, 连同生平轶事,一起誊录在了一本游记之中。
尔小狼,肝胆忠。求道切,赤炯炯。
劳以生,枉受穷。难自料,大梦空。
狼群中有只小妖,天性要强,终日只想赶紧得道,奈何他修炼不久,道行浅薄,无法修习族中深奥的法门,他便万分着急。
这日,小狼照例巡山,凑巧得了坛好酒,打山门过时,正巧撞见了守山的牯护院。那护院向来馋酒,便向小狼讨要。小狼心念一动,当下开了酒坛,与那护院对饮起来,趁机向护院讨教修炼秘法。因吃了这酒,牯护院不得不传授几招。小狼听罢很是欢喜,回家急急修炼起来。
两个月后,小狼深觉牯护院所教助益甚少,便想放弃,忽想起那日以酒偷师,又翻出个小金佛寻至蛇巡司处。那巡司爱财,收下金佛后也不得已教了小狼几招。小狼归家,又照蛇巡司所言修炼起来。一个月后,他仍觉助益甚微,再次依葫芦画瓢,带上好物件去拜访别的妖怪。
时间一久,山里大大小小的妖魔俱被他拜访了个遍,他也听来了不少秘法。今日照着这个练,明日照着那个练,修行却毫无进展,连本族的刀法都使不好。终于,有个好心的老狼打算指点他一二,他却用听来的妙诀把老狼反驳到哑口无言。此后,族中再也无人愿意教他了。
辁才无大义,泥滑着白衣。
度势站而起,鸡犬升云梯。
巡山的白袍狼从过山者身上缴获了一柄宝剑。那剑,鞘缀宝石,锋刃雪亮,一看就十分贵重。白袍狼很是喜爱,便将这剑插在腰间,耍了好些威风。时至上缴贡品之日,白袍狼故意将剑藏了起来,其他小妖得知后,劝道:“你不将好东西呈给大王,日后如何得他赏识,难道想巡一辈子山不成?”白袍狼笑道:“大王如何少得了宝贝,这剑我们看着稀奇,他才看不上眼哩。倒是你们,成日送些破铜烂铁,还想凭此博得大王青睐,这才是痴人说梦。”
大家听罢,不以为意,只觉是他偷奸耍滑的托词,依旧勤勤恳恳。反观那白袍狼,每日有桃就吃,有酒就喝,好物件尽数留下自己受用。众人总道他必有受罚的一日,翘首以待。
这日,黑风大王在山中开了个道场讲经,说的是渡劫长生,起死复活。护法们散下符纸,大王让众人吃入肚里,其后开始诵经祈福。个把时辰后,大王问及是否有人感觉效验,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唯有白袍狼率先起立,其后才有小妖陆续站起。
次日,护法们传令,说大王将白袍狼提拔成了校卫小统领。私下里,众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原因,这白袍狼非但没遭贬斥,反而得到了升迁?
日日巡山岗,碌碌磨刀光。
匆匆千里外,夜夜尽望乡。
自黑熊精从南海归来,他总说得授菩萨秘法,学会了渡劫修行、起死复生的法门,许多妖魔听此传闻,便纷纷投来黑风山,跟在他门下修炼。却说新来的小妖,难免要从最下等的活儿干起,但为了得到大王赏识,他们都十分卖命。
这些妖魔中有只狼妖,最是勤劳肯干,他常常天不大亮就起床巡山,夜深时分还额外做活,但凡收得好物件,总是最先上贡。他成日忙碌,连结交同伴的时间也没有,大家对他也无甚印象,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兄长见他这般努力却毫无升迁迹象,便尽出积蓄,为他在黑风大王的道场,买了个听经的坐席。他坐在道场中,却不住叹息:自投来黑风山,家里已耗尽盘缠,兄长还浪费这种闲钱,好生可惜,若是给我换面盾该多好,指不定等我有了新换的刀,便可立下大功。
正思忖,就有身着黄袍的护法们向他散下些符纸来。那大王先命众人将符纸吃入肚里,再率众盘腿打坐,一起大声诵经,足足念了个把时辰才停下。大王提及有成效者可起立示意时,就见前方有一白袍狼率先站起,它满头大汗,喜不自胜,自称周身发热,此刻心明眼亮。
那狼妖暗想:众人挤在一室,如何不汗流浃背?诵经许久,如何不胸怀敞亮?他疑惑不解,自己身后的青牛精也站了起来。其后,更多的妖,随着他俩陆陆续续起立。看大家如此,那狼妖犹豫着如何作为,好在大王挥挥手,众人又全坐下了。
其后,不少小妖被分赏了宝物,青牛精得到了金丹,白袍狼当上了外山的小统领。而那狼妖还是拿着旧盾破刀,勤勤恳恳地巡山,至今仍未得提拔哩。
天不管,地不收,逍遥自在荡悠悠。
醉里还有乾坤大,醒来愁事一笔勾。
巡山的小妖们很少有机会参加洞内的宴饮,美酒佳肴都得靠自己寻,他们便经常化成人形,跑去镇上骗吃骗喝。一来二去,镇上的百姓发现了识破他们的方法,小妖们常常还未吃饱就被拿住,还得挨顿臭打,大家就渐渐不敢再去镇上了。
却说这群小妖中有只嗜酒的狼妖,这日他躺在树下躲懒,朦胧间,瞧见个身披鹤氅的老狼。那老狼问道:“你不巡山,躺着怎的?”狼妖道:“我想去镇上喝酒,但化形总被认出来,现在只能去梦里解馋了。”老狼听后哈哈大笑,附耳密言道:“你寻到祠堂去,只需躲在帷幔中,将贡桌上的酒全喝掉即可。”言罢,老狼身影一晃,杳然无踪也。
那狼妖半信半疑,但仍想尝试一番,急忙化形寻到镇上祠堂。他见里头果然挂着幢幢帷幔,遮蔽着一尊圣像,不知贡的是哪路神仙。贡桌上摆满珍馐美味,其中有几坛好酒。那狼妖依照老狼的话,悄悄钻入帷幔中,偷来酒坛豪饮而尽。几坛下肚,他打起酒嗝来,帷幔外的人听到声响全都围拢过来。
那狼妖被困在帷幔中,进退不得。忽而,有人道:“我家贡的酒被喝掉了哩,必定是神仙显灵!”此话一出,帷幔外传来山呼海啸般的祈求声,纷纷念叨着神仙庇佑之类的话。
自那以后,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此处祈福,狼妖有了喝不尽的美酒。他终日痛饮,慢慢觉得这酒也不那么好喝了。而那些间或凄苦绝望,贪婪阴损的祈愿,让对此无能为力的他更加消沉。
这日,他只觉那贡酒味如苦水,再也无法忍耐,冲出帷幔,高高举起贡桌上的酒坛,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将它砸了个稀碎。手起坛落,他猛然惊醒。原来他还躺在大树下,周围没有祠堂,没有香火,没有人群,他赶紧长吁一口气,拾起身边的长斧,急忙巡山去了。
大狼胆儿小,弯弓躲岗哨。
百步穿杨柳,不进反作逃。
适逢母难日,黑风大王在禅院设宴,群妖皆至。席间,大王于崖边树梢上挂一彩头,言中者可得金丹作赏。众妖听后跃跃欲试,可惜崖边风大,许多人试了,都无中者。
席中有一老狼,非常善射。他为人谨慎,行事低调,不爱出风头,正窝在角落自饮自乐。几个好事的妖怪邀他一试,他都淡然拒绝了。可大家一再起哄,他无可奈何,只得去应付一下。
他年老干瘦,走路慢慢悠悠,许多小妖见后,都嘲笑他自不量力。老狼并不生气,只是怡然自得地搭弓,一箭即中,众妖哗然。
老狼得了赏赐,大家羡慕不已,纷纷来敬酒。有个喝醉的小妖叹道:“还是大王爽快,听闻凌虚子虽会炼丹,却不曾如此分赏手下,未免太小气了些。”老狼听后,面色一沉,起身告辞了。一老妖提醒道:“他乃黑风山旧人,你怎可当面议论他从前的主人公?现下你闯祸了。”小妖不以为然。翌日,老狼以金丹贵重为由,将其退回。众妖又劝小妖道歉讨饶,他依然不听。数日后,小妖外出,被数记暗箭射中,箭箭穿心,真个是连金丹也救不活了。
长斧拄作拐,庞眉双鬓飞。
莫道桑榆晚,少学老始威。
昔年,狼侍卫们曾是老凌虚子的贴身随从。他们使得一手极好的长柄斧,在群妖中素负盛名。
自黑风大王从南海归来,重建山场,他便收留了许多从狮驼国流浪而来的狼妖。这让黑风山本处的狼妖们多有不服,黑熊精便许诺以救活老凌虚子为补偿,众狼妖只好暗自忍耐下来。未料,老凌虚子苏醒不过几日,就失了踪迹,再也无人见过他。黑熊精得知此事后,却并未追查,反让那狮驼国来的苍狼精,顶替了老凌虚子的坐席,并赐名为灵虚子。
此举激起了狼妖们的满腔义愤,接二连三发起了多次聚众声讨。不料,狼侍卫们却在黑熊精的授意下,将出头闹事的小妖们悉数拿了。灵虚子对着这些小妖凶性大发,要吞吃了他们。幸得刀狼教头广智急急赶来,这才护住了同类性命。 此后,在灵虚子的安排下,每队巡山的小妖们都以狼侍卫为伍长,小妖们自此再也不敢反抗灵虚子。
本性如山水,善意似草木。
草木生又灭,山水岿而坚。
旧时,有只小狼随大苍狼学习捕猎,他聪明勤勉,却总也捉不到食物。这日,大苍狼下令让小狼独自觅食,否则就得挨饿。小狼返回山场,潜在暗处,不久就逮到了只兔子。不想,那小狼并未立刻扑食,反倒小心翼翼地收敛着气力,帮兔子舔伤止血。
兔子见状,挣扎着逃脱了,小狼又疾奔去追。兔子慌不择路,跌入塘中,它扑腾着想游回岸上,却被追来的小狼一爪摁回水中。须臾,眼瞧兔子就要溺死,小狼又急急将其捞起,不断轻蹭它的脑袋,帮它缓过气来。兔子醒转,正不明所以,暗处忽传来大苍狼的呼嚎,小狼张皇失措,伸爪按住兔子,可用力太甚,只听咔嚓一响,抬爪再看,兔子已七窍喷红,死透了。
小狼伤心地啜泣不已,大苍狼上前一问,这才明白:原是小狼不忍杀兔子,所以屡次饶它性命,可又担心自己挨饿,始终也不愿放过它。听罢,大苍狼道:“你以为自己心慈手软,其实给自己和兔子都平添许多苦痛,思前想后,翻来覆去,倒不如从开始,就给彼此一个痛快。”
小狼似是从这话中悟出别番道理,后来他自创了一手扔镖暗杀的把式,又快又狠,自认这是给对手最大的仁慈。
眼瞪爱取闹,耳鸣性聒噪。
形秽躯肉腥,夭亡作炭爆。
昔日,有两只青蛙一起在沼泽里修炼。小青蛙经常被别人欺负,大青蛙总替他出头。一来二去,他们很快就成了好友。一日,波里个浪想在青蛙中挑一只做妖校,大家都想争取这个机会。一番比较下来,强壮的大青蛙,和机警的小青蛙成了最终的候选者。众青蛙虽不服气,但都不敢声张。
这日,大、小青蛙负责执守波里个浪的洞府,有个琥珀杯无故碎了,查不出何人所为。众青蛙不依不饶,聒聒噪噪,非要他俩负责。大青蛙争吵不过,便与他们打了起来,众青蛙就说他是恼羞成怒,肯定是他打碎的。小青蛙站在一旁,缄口不言,大青蛙就责怪他不为自己辩解,进而怀疑起小青蛙。
小青蛙犹豫片刻,承认琥珀杯正是自己打碎的。众青蛙却不买账,说他们一个蓄意胡为,一个玩忽职守,都要偿命。小青蛙越听越急,忍不住和他们吵了起来。他们吵得越越来越大声,肚子鼓得越来越高,忽然,有几个的肚皮被撑破,炸裂开来。血肉溅了众妖满头满脸,最后没一个干净的。
卦知天下事,终难善其身。
以为安稳处,因缘乱纷纷。
相传,庙宇之中群聚的乌鸦,因终日听经闻法,能生灵性,可卜吉凶。于是,有些自称鸦香客的卦师,爱在寺庙门前支摊,以乌鸦叼签来卖卦。他们的卦摊上总点着象征寺庙的檀香,说自己的乌鸦正是庙中通灵的老鸦。
有位鸦香客,他的乌鸦是自幼驯养的,能用特制的卦签与之交流。每日,他令乌鸦飞到城中各处窥看人们生活,待香客来求签时,便借助卦签向鸦群们打探消息。他将这些消息,混着自己对人事的了解真假参半,罗织预言,倒也颇能唬人。
一日,有位官员以重金求卦,鸦香客言他官运亨通,必能位极人臣。未料,官员当年非但未升,反降了一级。官员怒不可遏,率家丁前来问罪。鸦香客又以乌鸦窥看的消息解释,说是官员没花足够的钱修缮祠堂,糊弄而过。官员竟深信其能,将鸦香客引荐给了同僚们。
鸦香客凭此攒下了许多钱财,可他知悉了官员们太多秘辛,深恐自己性命难保,遂决定换个谋生之法。这日,他欲将乌鸦们悉数驱散,而乌鸦们却不肯离去。鸦香客便对乌鸦使尽各种手段,欲除之而后快。乌鸦们忍无可忍,奋起而攻之,将其啄食而亡。
其后,乌鸦们变化身形,穿上卖卦人的衣服,也称自己鸦香客,持着香炉,在庙宇四周继续叼签卖卦,装神弄鬼,哄骗世人。
浮生多困窘,劫尘皆寒穷。
夙仇报不平,殊途道相同。
昔年,镇上有个青年乃是武行教头之子。因父亲嗜酒,醉后误事,进了大牢,只剩他与母亲相依为命。眼看家道日益艰难,为了养家糊口,青年什么活计都肯做。村人知道后,都称赞他侍奉寡母,是个孝子。
适逢荒年,母子二人去投奔亲戚,不想半路上却杀出一伙山匪。这些人鹰视狼顾脸上带疤,手舞大刀叉叉比划,不言其他,只管要钱。他们哪里有钱,只好磕头求饶。山匪哪里肯放,只管打杀。青年以为活不成了,便抢下大刀,眼一闭,心一横,竟斩了母亲向贼寇投诚。至此,他也落草,当起了山匪。事情传出去,人们又都骂他苟且偷生,是个孽子。
几年过后,神秘的事情发生了,那伙山匪竟一夜之间被灭口。有人说,是来了个好汉除暴安良,替天行道。也有人说,是山里又生了妖怪,害了贼人的性命,报应不爽。大家争来吵去没个定论,慢慢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直到这天,有人满身是血地从山里逃回来,说遇见一个高壮匪徒,非人非妖,持一口大刀拦路劫道,面相倒有几分像那孽子,嘴里却说要帮世人解脱。
黄土黄土,尘泥销骨。枉死秀士,其心何苦。
乘风岚兮,施于中谷。覆载灵蕴,化生异物。
翠屏村有个青年,父母早亡,贫苦无依,乡邻都欺负他。
这日,村中猎户在山里发现个怪洞,不知深浅,时时传出怪响,非常骇人。乡勇们不敢擅入,便把青年搡了进去。因那洞中无光,青年看不明道路,脚下踩空,从个断崖跌落,发出几声惨叫。众人听见那叫喊,以为洞里果真藏着厉害的妖魔,竟撇下青年,全都逃走了。
青年坐在崖底哀哀地大哭,忽而听见些骨头折断之声,窸窸窣窣,接连不停地响起。青年吓得赶紧闭嘴,却听黑暗里传来一道足音,不断向自己靠近。青年心下惊惧,大喝道:“你别过来!我无父无母,命苦肉酸,吃我无益。”不想,他一语道完,那足音真就停下了。
久之,青年对峙着黑暗,饿得头晕眼花,绝望道:“没人会来搭救我,你快吃掉我吧,让我死得痛快些。”待他说完,足音果真又响了起来,慢慢靠向青年。青年自认必死无疑,万念俱灰,不想却是团布料抚到他的脸上。他伸手去拉,发现是支衣袖,便赶紧拽住。那衣袖拉着青年站起,带着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良久,终于找到了洞口。
待天光照见眼前,青年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一条骷髅蛇怪引着,立时张皇无措。那怪见状,脖子倏然伸长,长颈横扫,将他抛出洞外。后来,青年被路过的商队救起,跟着他们离开了村庄,生活也越来越好。
俗语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存。”虽然不能尽信,但世事发展到极点总会带来变化,变化就会带来机遇,走过最低谷,就是通达的道路。
起蛰看天时,草里难寻迹。
身细吞巨象,伤人药无医。
哈咇国有个小城,依山而建,因丰草长林,蛇虫极多,累得城中也蛇患不断。
却说这城里住着个捕蛇人,手艺精妙,替城中百姓杀过许多蛇。他虽因此挣了不少银钱,但从不显摆,反而常常施粥打醮,替城中百姓祈福。大家都敬重他是个好汉,县令便特地嘉奖了他一套宅子,让他全家搬来城内居住。
这日,有个衣衫褴褛的疯和尚来他家化缘,捕蛇人的妻子便送了疯和尚衣裳和饭食。那和尚犹嫌不够,还要讨酒来喝。大家都骂他不知自重,嚷嚷不停。恰巧此时捕蛇人回家,他止住众人的叫骂,让妻子给和尚送来一葫芦酒。
和尚很感动,劝诫道:“你家中有蛇妖作祟,若置之不理,你一家老小都得死。”捕蛇人不以为意,只道他是疯言疯语,赶紧打发他走了。可捕蛇人的妻子对和尚的话十分在意,她多次规劝丈夫寻一寻家中的蛇妖,但捕蛇人都不予以理会。
妇人只好又找来了疯和尚,替家中降妖。那和尚果然十分厉害,用生肉和铁钩,在捕蛇人家中钓出了条巨蛇。那蛇立起有一人多高,显然早已修成了气候。和尚指着蛇道:“它已化出四足,口涎有剧毒,只要碰上一点就能将人毒死。”言罢,他便替妇人将蛇妖斩除了。
说来也怪,自疯和尚将那蛇妖除去后,城中再也没闹过蛇患。
山家微雨后,生机恰自来。
陋室以德馨,山精亦感怀。
乌斯藏地界内,有户人家,男人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寡妇常去村口卖烧饼贴补家用,女孩便拾柴推磨,烧水做饭,为母分忧。
连日雨水多,柴房年久失修,梁柱朽坏,屋顶塌将下来。女孩拾柴回家,发现塌下的屋顶上,长着一株晶莹的野菌。它色彩斑斓,伞盖好似一个小碗,新鲜的水滴在其间滚动,闪闪放光,好生可爱。女孩不忍心采摘,就用茅草小心将它掩起,让它好好继续生长。
女孩活计多,没时间玩耍,就常常跑去柴房将心事都说与野菌,好似把它当成了密友。
寡妇积劳成疾,急需药钱,娘儿俩商量一番,决意卖掉房舍。比邻而居的人家,原与寡妇的亡夫关系要好,如今发家致富,正想买下隔壁的房舍。可这家人十分小气,便想趁着寡妇重病,把价钱压下来。他们捏造各种谣言,唬走那些有意出钱的人,欺负孤儿寡母无依无靠。
女孩十分着急,经常躲在柴房里哭泣。野菌将她的委屈全瞧在了眼里。
翌日,邻家就发生了怪事,他们的房舍一夜之间生出了许多菌菇。邻家命仆从强行采摘,众人这才发现,主屋的房梁上,竟有个一尺来高的大蘑菇,青不青,黄不黄,颜色奇诡。
大家拿着长柄镰刀要铲除那蘑菇,却见它往空中一耸,打开渔网般的伞盖,飘在空中。他将身一抖,扑在邻家男主人身上,将他一下砸死。空中又散出许多菌丝飞射到众人的身上,将他们打倒在地。
其后,菌菇们爬出地面变成了许多精怪,帮着母女俩搬箱提笼离开了村里,往山中而去,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灵苗赋异禀,自启出泥土。
须髯作手足,根身分肩股。
安神强精魄,滋养入虚补。
准采三两根,贪多必受苦。
古籍载,长服人参可延年益寿,所以世人多爱吃人参,尤其是老参。曾有学者不以为然,认为人参半毒半补,只因生来便是人形,才被如此青睐。但无论如何,采参为生者,始终大有人在。
深谷之中的人参小辈,尤其害怕听到一种足音。这声音乃是采参人特制的山履,踏在老林子落满厚厚积叶泥石上时,发出的甚为恶心可怖的脚步声。声音每每响起,小人参的兄弟姐妹们就会逐个消失。独剩他们,总因个头太小而躲过一劫。可即便如此,大部分的梢头仍被拴了一段红绳。采参人要压住它们,指不定哪日长成后,再来挖走。
不觉时光飞逝,这日,又有熟悉的足音响起,掐指细算,大概是前人的曾孙辈了吧。那脚步轻快匆忙,想是已然瞧见了熟悉的红绳。可真是晦气!采参人摸到的这截红绳,竟拴于一副骸骨之上。他正要骂两声,背后却有泥土声响。只见一个巨大的精怪掘地而出,吓得他拔腿就跑,边跑还不忘大喊:“吃人啦!妖怪吃人啦!”
劲旅弩雕龙,声裂响惊鸿。
出征见善射,定计知能功。
平定蝜蝂时,斯哈哩国曾组建过一支四羽军。他们都是优秀的弩手,用的是连发数箭的龙骨连弩,和扎穿铁板的四羽大笴。弩手们拿到兵器时非常振奋,认为平日苦练的技艺加上如此利器,两相加持,必可一战告捷。
是夜,众人围坐,讨论制敌战术。老练者道:“射其眼,目不能视,那虫就打人不着了。”年轻者道:“射其心,断气绝脉,直取大虫性命。” 勇猛者道:“射其腿,无法行动,只能原地等死。”……争执许久,众人都无法说服彼此,最后决定各凭己见,战场上一决胜负。
次日大战,四羽军整齐列队,一声令下,箭落如雨。可惜大家各自瞄准,未有一支箭能与另一支射准同一位置。
那蝜蝂虫甲极厚,一阵箭雨未伤他分毫,只如挠挠痒般,众将士大败而归。
咦,虽说志不同己,不必强合,但一己之力终有限度。天下大事,心齐则无有不胜,心散则自取其败也。
金戈配甲衣,飘带随缨旗。
胡笳叠战鼓,盾牌增胆气。
沙门村中有个寡妇,其夫为虎先锋所啖,尸骨无存,仅遗一面沙王盾,是昔日国王所赐。所幸,寡妇平安诞下一窝遗腹子,家中尚未断根。孩子们逐渐长大,寡妇便指着盾牌道:“你们若日后不能屠虎,就不是我家中儿郎。”于是,孩子们天天跟着沙二郎勤奋习武,期望能早日杀掉虎先锋替父报仇。
诸多孩子中,独独有个身体怯弱,不擅习武,整日只爱捣腾些文墨,寡妇便时时逼迫打骂他。他也曾试过几次,奈何手上无力,腿下无肌,一招半式练上月余,也毫无进展。连沙二郎都劝他换门生路,于是他就更不愿习武了。
眼看家中的兄弟们,各个都当上了校卫,着红甲,持金盾,只有他,毫无着落,母亲打骂得更勤了。一次,妇人出口失了分寸,骂道:“你便葬身虎腹,也强似在家做个废物。”他不堪激迫,偷拿了亡父的盾牌,提了杆尖枪要去送死。那虎先锋才出了两招,就将其掀翻在地,张开血口,要拿小鼠妖充饥。
恰在此时,远处飞来几块砖石,打在那老虎的头上。虎先锋一个怔愣,便觉爪下一松,有好几只老鼠,拉着他的“口粮”逃跑了。虎先锋正欲去追,却见平日从不走出沙岗的鼠校卫们,挺着长枪,举起盾阵,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竟放这群老鼠走了。
后来,那小鼠妖的确换了门生路,它跟着鼠弩手们学起了射箭。许是它头脑好,弩射得极准,还凭此救过兄弟们的性命,也算是报恩了。
袖占避血光,塞听躲灾殃。
甘尽尤未晓,硕鼠满盈仓。
斯哈哩国更名元年,国王颁布“敬鼠令”,举国上下,以“鼠”为天佑之物,不可扑杀,违者监押,国王亲审。此令一出,方圆百里的鼠妖,俱往流沙国迁徙。其时,百姓与群妖混住,多有不谐之事,但惧怕国王法令,只得暗自忍耐。是时,翰林院学士们发起联名上书,谏言国王修改法令,将鼠妖迁居城西南角安置,让百姓能够得享太平。
翰林院有一老学究,深谙占卜之道,在百臣联名上书之日,就前程袖占一课,卦象极凶,便悄声告知自己两名年轻的下属,今日非黄道吉日,不宜上书,让他们随自己一同告病回家。年轻子弟不以为意,正是热血沸腾之时,慷慨而去。
待老学究刚刚步出皇庭,就见御林军围了大殿,里头喊声无数,料是一片血雨腥风。老学究只是颤悠悠地捂住双耳,缓缓朝家而去。其后三天,王不早朝,群官调职,他抬封司空,位及一品,风光无两。又过了几年,一日他面观铜镜,只见鼻子变得又长又尖,其旁生着粗而韧的须子。后来他连镜子也不照了,但他明白,自己和剩下的人一样,都顶着一张老鼠的脸庞。
相貌生得怪,肩顶俩脑袋。
君恩如可报,心思终不改。
朱紫国有个妇人,诞下个双头孩儿,举城惊骇。
众人皆叹妇人与孩子命途多舛,预言这孩子必是难以养活。不想这孩子出了周岁,非但未死,反比平常孩童健壮安康。众人又叹,这孩子虽能养大,但必是个傻子。可孩子长大,脑袋很是灵光,因有双头,反比常人多出一番奇思妙想。
两次落空,众人很不开心,他们又说,这孩子不祥,日后必有大灾祸……翻来覆去,流言从不断绝,双头少年索性离开了故乡。
又过了十几年,一日,有身负石雕佛头的虫妖,袭击了斯哈哩国的边城,国王派大军抵御,却屡战屡败。军心霎时乱作一团,不少人生了撤退之心。唯有军中身材高大的双头怪人请求领一队精兵,突袭妖怪。
是日,他在阵上命精兵一字排开,妖怪来袭,便将煤灰撒在它身上,其后以烈酒喷出火柱,引爆煤灰。那虫妖怕火,经此一战,急忙潜回沙海中去了。
见这招能暂时击退虫妖,沙国王大感欣慰,封了双头怪人当了都尉。得知他的孩子也是双头,便让他家世袭都尉一职,鼓励都来投军,壮大军队。真不知听闻这等消息,他家乡的村民会如何作想。
阴胜失元阳,赤锦镰钩亮。
一朝祸心起,人言亦杀场。
自黄风大圣入谷闭关,他便将积蓄的家当全都交给亲信们看守。这日,库房里丢失了一只紫金铜炉,原也不是大事,但这些年库房已丢失了大半物件,流言蜚语越传越凶,大家都说是总管库房的鼠妖监守自盗,把座金山都要搬空了。
事情沸沸扬扬传到了鼠禁卫的耳朵里,他们身着红袍,是黄风大圣的专属暗卫。他们原是想着找总管分一杯羹,不想鼠总管大觉屈辱,一脖子吊死在了牢里。
众妖听说鼠总管死了,便又流传起鼠禁卫冤枉好人,屈打成招的闲言碎语。鼠禁卫们百口莫辩,只得仔细调查,自证清白,好在他们在鼠总管徒弟的窝里找到了紫金铜炉,众妖得到风讯,又开始骂小鼠妖,见利忘义,贪财害命。
小鼠妖被禁卫们收押,他却说出了更多的故事,原来紫金铜炉是狸侍长偷去,孝敬虎先锋了,他得知鼠总管被冤枉,才冒着风险偷回来的。鼠禁卫详查,果如其言,一时称赞声又盖过了谩骂。可没过两天,不知谁又说起,那偷东西的狸侍长有个老母,不知犯了什么罪过,被虎先锋关在卧虎寺的地牢中,狸侍长是为了用铜炉救母,这才做了错事,众妖又议论不绝……
咦,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人们往往背地里做一件事,却坦然地将其说成另一件事。这或许是因为从不同的角度来辩解,事情总能说出不同的真相。而当某种真相被置于大众眼里时,往往是因为有人不愿让他们看到更多的真相。
奇人赐道行,石头作伴当。
磐磐性烈刚,招之把命丧。
从前有个爱捏酸的文人,非常中意自己收藏的镇纸,每当家中会客,必要拿出来显摆。客人们都说,这镇纸石材普通,着实看不出有什么稀奇。文人听后,只好讲出了一段奇特的往事。
文人年轻时酷爱游历。一次他赶路十分辛苦,便寻了块大石靠着休息,不觉就睡了过去。酣睡间,他忽觉石头动了动,于是赶紧睁开眼。只见那石头上坑坑洼洼现出许多骷髅,而后奋力站了起来,石下生出双腿,和活人无甚差别。他心中骇然,知道此石不善,便拼命逃走。不知跑了多远,来到一个荒僻山谷,远远瞧见有个干瘦和尚,正盘腿于层岩之上打坐。文人大感诡异,转身又想跑,可身后的石精却追了上来。眼看就要遭殃,那和尚端坐的岩石竟站了起来,比之追来的石精还多出两条手臂,哐哐几下,便将前者砸得稀烂。这镇纸,正是它们打架时留下的残块。
客人们听后纷纷大笑,嘲弄文人以梦为真,杜撰了个故事唬人。文人很不服气,但被笑久了,他也开始怀疑起真假,渐渐地便不爱看那镇纸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将镇纸束之高阁,再也没拿出来过。
躯壳土高积,内藏雪晶莹。
仙材与善人,天道甚分明。
哈咇国的国王垂垂老矣,他很害怕自己寿数无多,便急着四处寻找延寿的仙方。
一日,有个方士告诉国王,长期服用石英可以长生不老。国王知道后立刻贴出榜文,命人四处寻找石英。不少采石人为了获得重赏,深入黄风岭的荒漠,他们在那里见到了一种石精,在他巨大的脑袋里,露出了晶莹的白矿,正是石英。
国王得知消息,即刻命太子带着军队去开采。不想,当大军来到山中,只觉黄风迷道,尘云变幻。而那些石精们更是危险谗狡,它们时常埋伏在土中,当有人靠近,就成群窜出来,左右夹击。大军尚未开采到石英,已经损兵折将。太子派人送千里急信到都城,向父王阐述此行的凶险,以及将士们所受的磨难,希望父王收回成命,可老国王却下旨,让他们继续开采。
当太子九死一生,带着足量的石英返回国都,随他出行的大军也已伤亡过半。是夜,太子乘着将石英送往老国王的寝殿之机,发动了兵变,老国王抱着心心念念的长寿秘药,被儿子刺死在了龙床之上。
机敏更奇强,玲珑体轻量。
素艳非浊骨,傲如青女霜。
石母乃是由青石英修成的一个女体,在得到石之精魄前,她并非如今这般模样。
她的青石英有吸收月华的能力,经过长久的凝炼,她比其他石精先一步得道,封做了山神。
却说,自那佛头石怪出现后,石精们一番商量,想将石怪赶出山间,便来请山神一同作战。石母并未答应,若是她的石英被打碎了可怎生是好?
直至那日,她眼见众石精要落败,终是忍耐不住要入场相帮。她见石苍苍曾将身上的石英,向箭一般喷出去偷袭那石怪,虽是心下舍不得,也效仿去做了。
竭尽全力,他们仍被打得节节败退。石母身上的青石英也被一拳打碎,她坐倒在地十分难过。斯时,黄毛貂鼠领群妖前来相助。那貂鼠见石母这般萎顿,道:“碎了的注定回不来了,若还放走了那石怪,岂非更亏?”
听罢此言,石母愤而站起,终是协助貂鼠一众将那佛头石怪制服,黄毛貂鼠将石之精魄赠给她作为补偿。
其后,石母因那精魄有了大神通,身体变得不善行走,她就用青石英仿照自己当年的模样,化生出了石双双,让她们替自己观察山里的情况。她或是为了再看看自己,昔年的模样罢。
白骨遗荒岗,皮肉俱枯桑。
游魂忘姓氏,何处是吾乡?
黄风岭大风不止,朝夕吹刮,坟冢被神风摧毁,尸骨裸露在外,此乃常事。
这日,有个外来的商人,身负要事,急需穿过山岭。乡民们都说岭中妖魔横行,凶险万分,没人愿意给他带路。商人只好独自过山,才走了半日,就精疲力竭,颓丧地坐在道旁歇脚。
他发现周围的枯草中掩着一副尸骸,身躯残破不堪。商人触景伤情,叹道:“你为何死在这里,是被盗匪所杀吗?还是和我一样,活不下去,所以自我了断了?你现在曝尸荒野,家人若知道,一定很难过罢。”说完,商人解下包袱,边哭边掘土,想将尸骸掩埋。
正忙间,那尸骸倏忽坐起,唬得商人跌在地上,连连后爬。那尸骸用双手撑地,挪移到商人跟前,将商人的包袱递了过来。商人捡起包袱,赶紧走了。可那尸骸却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二人走了许久,倒也相安无事。商人渐渐放下戒备,他见尸骸皮肉枯桑,心生怜悯,便将内衫褪下,给尸骸披上,帮他遮蔽遮蔽风沙。
此后,他们结伴而行,每每有怪声响起,尸骸就牵着商人躲到石后。商人偷眼去看,果有妖邪从附近路过。如此这般走了几日,商人终于穿过山岭,踏上了官道。尸骸停在山脚,不再前行。商人很感谢它,表示愿意替它送尸还乡,可尸骸呆立了片刻,转身又走回了漫天风沙里,也许它已忘了自己来自何方。
人情无寒暑,世道不识途。
枪头凝盛气,盾后冷傲骨。
定风庄的大巫们,都是骄傲的战士。他们总爱拿着画有虎神的盾牌,舞着月牙形的长枪,呼呼喝喝,吓退鬼怪。尤其在送葬时,他们敲击着盾牌,走在最前方,自称开路将军。
大巫们享有极高的地位,就连小妖们也时时贡上山珍野味,以保平安,不被驱逐。
这日,有庄民发现山中多了不少妖怪,便去找大巫商量,大巫们不屑地说:“妖怪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山间,难免撞见彼此。他们既然上贡作保,那就饶过他们罢。”
又过了几年,山中忽而刮起怪风,吹续不断,原本安分的众妖也纷纷猖狂起来,常常生事。大巫们穿戴齐整,举着盾牌,直冲庄外,与闹事的妖怪们战做一团。
可妖怪居然不惧怕他们,大巫们一向引以为豪的长枪盾牌,只能阻退几个小妖,很快就被围困了起来。为首的红袍鼠妖奸笑道:“因为菩萨在山中修行,所以先前特意给了你们几分薄面,你们区区凡人,该不会真以为自己有本事打妖怪吧?”
庄民见大巫们根本无法退敌,反引得群妖愤怒,急急锁了庄门,要求大巫退散鬼怪后再回来。
这些大巫最后战死在了山中,现在仍保持着打斗的姿态,四处寻人晦气哩。
隐逸鼠中仙,藏幽绝烦喧。
色素飞无声,饮血黄风前。
这年秋收后,庄头来村中收租。村民把村头那栋空置许久的大屋收拾出来,腾给庄头暂住,并为他置办了丰盛的筵席,洗尘接风。酒足饭饱后,村长对庄头坦言道:“田租实在太高了,能不能减少一些。”庄头道:“田租是你们与主家定的,我既拿了月俸,只管来向你们要债。你与我商量此事,我也没有办法呀。”
大家争来吵去,谈不出个结果,眼看天色渐晚,便都草草告辞,走在最后的老鳏夫对庄头道:“小村鄙陋,没什么好消遣的地方,倒是后山亭,是个赏月的好去处。庄头若是烦闷,可以去那处散散心。”言罢,这才告辞离去。
是夜,庄头挑灯整点账簿,想到剩下几日还多有言辞交锋,的确烦恼不已,便打着灯笼往亭中而去。待他刚走到院里,忽见天上飞下来个人影,胁下生有肉翅,手脚有爪,满嘴尖牙。庄头扭头就跑,不想旁边的树上也飞下只相似的怪物,将庄头扑倒在地。那两只蝠妖争着要吃庄头,吱吱喳喳,似在交流,如人相谈。
他两个相持不下,却见庄头从腰间抽出把大刀,一挥间,就斩掉了其中一只蝠妖的脑袋。另一只飞腾而起,借势要扑咬,庄头艰难闪躲。那夜,它两个乒乒乓乓地打斗,直至拂晓才止。
次日,村民来大屋给庄头准备饭食,却见他坐在门前,腿旁的地上插着柄大刀,刀下钉着两具没有脑袋的蝠尸。其后几日,村民们缴齐了足额的田租,又置办了丰厚的酒席,恭敬地送庄头回城里去了。
贱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
一朝临邪风,飘荡不得朽。
黄风岭风沙迷道,货殖难入,只有山岭脚下一个小小的镇子,是乡民们赶集的去处。镇上有个长生店,乃十里八乡唯一卖寿材的地方。
这日,老板正在店内闲坐,不想进来一个汉子。他周身尪羸,一副乞丐模样,老板起身要赶他,汉子却道:“老板莫急,我不是来行乞,是来买棺材的。”汉子细陈了一遍来意,原来他们村里遭了匪盗,死了很多人,他要买四口棺材收敛尸身。老板十分犹豫,怕汉子给不起钱。汉子又道,他们村中盛产苁蓉,只要棺材送到,必有重谢。
老板应承下来,招呼伙计架了牛车,拉着棺材跟着汉子出发了。他们顶着风沙艰难行进,直走到太阳下山,才到了村口。这时,汉子忽而对老板道:“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我知道这黄风有古怪,若是死后尸体不能下葬,恐怕要被这风吹成怪物,请老板垂怜,将我一家收敛。家中所剩的锁阳和苁蓉,便赠于老板了。”语毕,汉子就消失无踪。
老板和伙计进到村里,这才发现村中所有活物不知被何人斩杀了,竟没活下一个。在村中一间大屋前,老板看到了那汉子的尸体,他和妻儿倒在一起,也不知死去多久了。二人急急收了四具尸首,将他们葬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崖头,什么也不敢拿,赶紧逃命去了。
晓故人情,难耐佛灯青。
凄凉黄风地,终是作别离。
自黄风岭重又刮起那阵怪风,小妖们的生活日渐难熬。虎先锋与沙国王处处争雄,这可苦了黄鼬们,他们的血脉两边势力都沾一点,自然两边都难讨好。
一日,鼬侍郎坐在沙场边,想到这些年受的窝囊气,突然有了寻死的念头。他找到棵枯木,挂上腰带,踏上叠石。待他套住脖子,两脚一蹬,便后悔了。痛苦和晕眩促使他胡乱地挣扎起来,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却丝毫无法挣脱。
恰在此时,有人托住他的双脚,一把明晃晃的镰刀,划过他的颈边,将绳圈割断了。其后,鼬侍郎只觉跌坐到了地上,他喘着气望去,就见是个瘦削的老妪,背着药篓,对他道:“既然死不甘心,那就好好活。”言罢,也不怪异他是个妖精,便蹒跚地离去了。
鼬侍郎急忙化作只黄鼬,跟着老妪回到了她的家里。就见那处只剩下烂屋空堂,厨下无米,斗中无粮。原来她丧夫失子,靠挖苁蓉,换些散碎银钱过活。鼬侍郎得知后,不禁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意,索性打算帮她一阵。
他化作一个逃荒的老汉,推说自己无依无靠,借住在老妪家中。白日间,他去黄风岭中捕猎;黑夜里,他请小石精修缮房屋。二人搭伙,竟将日子过得红火起来,看得村里人好生眼热。
一日,有两个村民偷偷跟在鼬侍郎身后,想瞧瞧他捕猎的手段。却见他摇身一变,现出本相,竟是只穿着衣服的黄鼬精,腰里还别着一把晃亮的弯刀。见他是妖非人,村民只觉那刀,似是已架在他们脖颈上。他们急急将这情形告知了全村,大家便请来道士诛杀鼬侍郎。那黄鼬精死后不久,老妪也一病而亡。大家纷纷说是那房子不祥,分完屋里的皮货草药,又放了一把火,将房子也烧掉了。
不力事本业,享乐歇幽凉。
小儿淘气时,翻脸作虎狼。
昔日,有一富绅建了好些房舍,其中有个别院,无人居住。院内有一方清池,一株古榆,树上悬一架秋千,十分吸引村里的孩童们,他们都想入内嬉戏。
富绅却命仆役们严格看守别院,绝不许外人靠近。时日一久,村童们玩心愈炽,便投石丢瓦引走仆役,意图溜入院中。 一日,仆役被村童们抛出的利石打伤了眼睛,富绅万分气恼,索性撤走了看守别院的仆役,只在院门落了把锁,贴上告示道:“舍下老狸成精,切勿擅入。”
村童们皆以为告示是唬人的,便翻墙而入,摘榆钱,荡秋千,捕池鱼,疯疯耍耍,欢声不绝。
嬉戏间,屋顶飞下数瓦,砸落在村童们身侧。他们受到惊吓,叫叫喊喊,将家中大人们招了过来。大人们高呼主家,欲要索取赔偿。
嚷闹许久,院后屋顶上突然传来一句尖声厉喝:“凡胎俗子,不知死活!”语毕,不知何处掷来两柄飞刀,团团旋舞,划伤了数人。众人大骇,相携而逃。
其后,有人问富绅:“果有老狸成精否?”富绅笑而不答,此事终无一个定论,自此,再无敢进此院者。
林深松乔下,山青水秀间,
专护山中友,强采刀枪见。
乌斯藏地界内有家酒庄,以酿制药酒著称。因这酒功效甚独,甘香醇美,深得百姓喜爱,生意十分红火,经常供不应求。却说庄主有两个儿子,正值及冠之年,慕仁好义,骄心气傲,他们不爱学习酿酒,时间总花在结交豪杰上了,父亲如何训斥都没有用。
彼时,邻里有户人家新丧未久,坟却不知被何人所掘,乡勇们集结去查探,就见棺材板破了个大洞,上面长满了芝兰,而本应躺在里头的尸首却不见了。这事在他们那里偶有发生,却从未被破悉过,兄弟俩便决定要查个明白。
他们每日都在山中寻找踪迹,早出晚归。这夜,直到三更时分,兄弟俩才悄悄溜回家中,恍惚间他们看见有个人影,往自己酒窖中去了,以为是进了贼人。二人跟在后面,这才发现原是个头顶血红灵芝的妖怪。兄弟二人不由分说,立刻扑上去将那妖怪打死了。
打斗声惊动了庄主,待他寻来之时,灵芝精已然气绝。他又恨又恼,这才告知兄弟二人,酒庄中卖得最好的药酒,便是托这灵芝精所酿。兄弟二人原要拿这妖怪去显眼,没承想和自家有这般关联,羞惭不已,也不敢再作声张。
此后几年,酒庄的生意越来越差,昔日豪庭,落得如今蓬门破败。兄弟二人耐不住这凄凉景况,欲要离家换个生路。临行前,老庄主为他们置办了一场酒席,请了无数亲朋好友为他们送别。说来也怪,自他二人走后,酒庄的生意突又红火起来,更胜往昔。不过庄主自己明白,每到深夜,有两个与儿子身形一般,长着灵芝伞盖的妖怪,会帮他酿制成缸的好酒。
有力无处使,光光举大石。
眼亮尚迷茫,目空常自失。
昔年,在小西天修建大殿的工匠们,屡遭异事,多有辞工者。其中,有好奇的工匠,听闻院主是位高僧,便寻去找他解惑。
院主毫不避讳,引其至浮屠塔中,让他见了掌灯狱使。工匠们见后,心中骇然,虽幼时也曾听过妖怪传说,但从未亲眼见过。斯时,塔中妙音响起,掌灯狱使瞬发光亮,工匠们双目应光而盲,众人叫苦不迭。
院主笑道:“要见真相,必有舍取。汝等不若留在这庙里,随我修习极乐大道,或有缘超升凡界,早登佛国。”
工匠们情知自己瞎了双眼,难找活计,索性弃了尘世,入寺修行。他们向院主询问,应该如何修行,院主答道:“你们所长何事,即修何法。”
工匠们膂力过人,遂决定以武悟道,因盲眼,便跟着监院僧修炼。他们将大石拴上铁链,扣在腕上,日日挥举,恰好将那修建寺庙的石料也备齐了。院主很高兴,让他们做了支应僧,还省下一笔工钱哩。
愚僧听妙音,砍头作修行。
歪门引歪道,刀醒人不醒。
投靠小西天的夜叉,大多不愿断了旧日恩仇,便充作俗家弟子,在寺中生活。还有一些夜叉,想修正果,便削发剃度成了内门弟子。他们曾向师父许诺,要斩千首,以证道心。黄眉很高兴,赐他们戒刀,唤他们戒刀僧,入浮屠界修行,若真能斩足千首,便可在大殿做罗汉。
初时,戒刀僧们认为这是极易的事,浮屠界里常年关着初来修行的人。可随着求法之路越来越难,浮屠界里余下的,都是些强者:步伐灵动的冻饿鬼,他们追不上;枝长树大的掌灯狱使,他们不敢惹;喜怒反常的夜叉奴,越打越狠;就连最弱的穿云鬼,自从修了闭眼禅也疯疯癫癫的,令人害怕。
他们见赤发鬼平日总爱独自静坐,好似非常老实,便把主意打到了赤发鬼身上。赤发鬼虽觉众生皆可活命,但因亡国之战,他们最恨砍人首级者,所以对戒刀僧们毫不留情,反将他们的首级砍了下来。
受了这次教训,戒刀僧安分了许多,可仍是满心不甘,他们常持刀潜伏在角落里,偷袭过往之人,用这等阴损伎俩凑些砍头之数。
沉香断,铁炉寒,霜刃风刀佛衣单。
参修苦,极乐难,魂梦渺渺锁尘寰。
昔年,有个商贾欲越过小西天去做买卖,他本应循官道绕山而行,可因盘缠不多,钱粮吃紧,便决意翻山而过。
他入山未久,便迷失了方向。积雪阻道,寒气逼人,商贾又冷又怕,正是前后失据,就见个苦行僧,袒胸露臂,提着个香炉,正从不远处的坡前路过。商贾急中生智,急忙拖着货物,追着和尚而去。和尚走得不快,但商贾有货物拖累,走得更慢,总也追不上和尚。
他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爬到了山顶,有座宏伟的庙宇坐落在此。商贾喜不自胜,打算去那处歇脚,再雇上几个和尚,替他担着货物过山去。待他走至寺庙的山门前,他警觉起来。原是有许多和尚如雕塑般,立于雪中,纹丝不动。
商贾心惊不已,慌忙找那引路和尚的身影。忽闻得脚步声响,就见尸身间,走来数个提着香炉的和尚。他们将商贾团团围住,商贾正想求饶,就见那香炉中,飘起寒雾,把他也冻在了原地,站在了覆雪的僵尸之中。
跳圈翻筋斗,筛锣耍杂戏。
行凶坦荡荡,行善常戚戚。
昔年,花果山被毁,赤尻马猴率部下离了山场,欲寻新地界修行。他们跋涉至火焰山,欲在那处安家。未几,猴群突发瘟疫,赤尻马猴下令将病猴抛入深谷。此举令众猴心生惧意,纷纷离他而去,开始四处流浪。
它们沿着凡人的城池前行,扮成耍猴的艺人,赚取盘缠。可观众每每看完猴戏后,就四散而去,令他们收获寥寥,经常食不果腹。
一日,有猴突发奇想,何不以杂耍为饵,聚齐路人,再行匪盗之事?于是,他们敲锣打鼓,卖力表演,引来围观者后,又将众人一一宰杀,选剥了衣服金银,再逃去下一座城池。
他们就这样一路撑到了小西天,听闻赤尻马猴也在此修炼,便出家做了猴僧人。自觉愧对同族的赤尻马猴,对他们避而不见,让这些猴子更是愤恨。因他们自己本事平平,不是赤尻马猴的对手,便主动揽下了迎客之职,只要筛锣,便能唤来其他巡山的妖怪。他们日日都在等着见到赤尻马猴,那时必要敲锣唤来众妖,将他揍个痛快!
闭眼练空拳,熄声辨忠奸。
断念参禅境,绝欲灭新缘。
寺中众僧,皆可向强能者请教功法。
其中,笃爱拳法的僧人,一直跟着二师兄不能,练功习武。他们的秉性,也酷似二师兄,最是好打抱不平,因此得了监院僧的名号。
自二师兄被师父罚去塔林面壁思过,监院僧们少了庇护,是以总在替旁人鸣不平时,吃上大亏。
监院僧们非常苦恼,都跑去问师父该怎么办。师父笑道:“不见,就能心无挂碍。人之大患,莫过于弱矣。闭上眼睛,好好修行。”
起初,监院僧们为自己蒙上了眼睛,可摘下布条,他们依然无法不闻不问。于是,黄眉告诉他们,何不挖掉眼睛试试。
自那以后,寺中又有了一种全新的法门,唤作闭眼禅。修习此法的人,以不见外物,来修心止如水。
可真能如此?只怕任何风吹草动,反更能搔挠那蠢蠢欲动的心罢。
红衣单影舞双刀,素刃焕新意气豪。
锋中藏锋图花头,中年悟道亦中道。
昔日,有手持双刀的僧人,求访于小雷音寺,寻求更厉害的刀法。
僧人的刀,外形平平。待他拜入小西天,见识到夜叉们奇怪绚丽的兵刃,十分羡慕。他幼时也曾看过一对华美的双刀,师父却斥责他太过虚荣:“刀,是武艺的精髓,形美而质虚,非正道也。”
僧人谨记此话,但现下见旁人并未遵循此道,内心就动摇了。
他寻到夜叉处,询问关于刀的美丑之理。夜叉们奇怪道:“刀越好看,我越想勤加练习,何来妨碍之说?”
僧人犹豫不决,又寻去寺中问不净师兄。不净擅使戒铲大刀,他回道:“刀法既已练成,昔年之事,你又何必挂怀?”
僧人闻言立刻弃了旧刀,依着夜叉们那些华丽的刀形,为自己铸了两柄新刀,以期圆满幼时的愿望。可这新刀样式虽奇,终究不是他常年所用的朴素旧刀,多年培养出的招数定式,反而让他的刀法露出了更多破绽。
咦,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万物之势,皆有时序。得之非时,虽得尤失。知机,难矣!
手持铁叉枪,身着布衣裳。
林深天地白,正是好猎场。
昔年,禅光村有个姓王的刀手,他幼时失怙,母亲养不活他,就送他去山下屠户家当徒工,让他习得了一身好本事。
这日,刀手去富户家杀猪,主人家多赏了他一条猪腿。刀手想将其送给母亲享用,就连夜赶路回村。
行至半路,见山道旁有人,手持一杆猎叉,着一袭旧布衫,招呼道:“阿哥,我是村里的猎户,在这坡下摽兔。夜里有些怕鬼,想与你同行。”
刀手点头答应,二人继续赶路。没多久 ,猎户道:“听闻近日山道上闹妖怪哩。”刀手笑道:“妖怪有什么好怕的?若是遇着,我就用猪腿抡他,用屠刀砍他。”
又走一阵,猎户道:“阿哥既不怕妖怪,想必很有本事?”刀手笑道:“我自小宰杀畜生,一刀就能直中要害,一劈就能断骨断筋。”猎户生气道:“妖怪怎能和畜生并论?”刀手严肃道:“在我看来,世上没有妖怪。替天行道的,都是豪杰;欺负良善的,都是猪狗。”
村子遥遥在望,猎户又道:“你既不怕我,何不转身看看?”刀手早又所料,抡起猪腿就将其打倒在地,举刀就砍。
那怪早已走了气势,急忙扇开翅膀飞到半空,啐道:“遇到个硬茬,晦气晦气!”骂完立刻逃走了。
咦,都说柿子要拣软的捏,做人还是刚强些好,硬气起来,妖怪都怕你几分哩。
慧灯燃春秋,光阴作水流。
风雪迷大道,功果等浮沤。
庙规有云:新僧入庙,可领件新袈裟。
这日,不空法师喜得一名新徒,便亲领他去库房取袈裟。
小徒弟发现这袈裟乃是单布所裁,在这雪岭之上,穿着不过聊胜于无。他问道:“师父,这薄袈裟合该是夏季衣裳,可否让弟子换件毡布的?”
不空抖抖自己的袈裟,道:“为师穿的,和你手上这件一般,只是华彩了些。心有般若,自然不惧寒冷。”
小徒弟将信将疑,问道:“弟子看那路旁,有许多冻死的师兄……”
不空慈蔼道:“他们都是悟性不够,禅心不坚的人。你不一样,为师能看出来,你有慧根。”小徒弟心中一喜,抱着袈裟开开心心地随师父回去了。
没过多久,寺门外又多出了一具新的雪僵尸。不空长老领着新徒弟从旁而过,新徒弟问道:“师父,这些师兄都冻死了?”
不空慢慢朝前走着,道:“徒儿勿怕,他们心不诚,无慧根,你不一样……”
山中怪兮阻险道,恶相貌兮舞拐刀。
风飒飒兮魂杳杳,思性命兮速速逃。
从西边迁徙来的夜叉,素爱食肉,幸而小雷音寺并无吃斋这一戒律,这让投靠而来的夜叉们颇为开心。
山中夜叉都想当巡山鬼,不仅是那柄造型奇特的大刀,看着格外威风,飞去自来,十分巧妙,还因巡山鬼执守外山,总能弄到新鲜的血肉。
这日,众夜叉正聚在一起饮血吃肉,开怀享乐,由于太过嬉闹,庙里人尽皆知。监院僧很不满意,他们秉承苦修,只吃素食,便抬着一口大锅,寻至夜叉跟前。众夜叉往锅内一瞧,俱些萝卜青菜,顿觉扫兴。夜叉呵斥道:“难道吃这些就能助你对佛法有更精妙的理解?真是肤浅。”另一个又道:“师父说过,要修极乐,就不要辖制欲望。”听到这话,监院僧便道:“我的欲望就是劝善,不劝你们,我也无法修极乐。”于是双方争得面红耳赤,也没分出个对错。
咦,世间万象,皆有其理。是非曲直,一言难尽。若人人皆以己意为绳墨,以己心度人心,争执又该如何止息?
声来架惊弓,箭过起乱红。
眼盲换心亮,善始难善终。
夜叉国覆灭后,夜叉们流亡他乡。曾是御前仪仗卫戍的射手们,仍以旧日荣耀自居,不愿脱下华丽的铠甲。可他们箭术虽精,却射速极慢,不善近战,故在流亡中饱受艰辛。
由于他们战力不济,只能暗处偷袭,黄眉便将其分配至地牢,让他们在那里好生修炼。他们在牢中日日遭受折磨。当轮藏中响起妙音,众人为之癫狂时,戒刀僧便绰着大刀专挑他们砍头。被逼无奈下,他们也只好开始想办法反击。
他们四处寻求指点,屡屡找戒刀僧挑战,结果屡战屡败,反遭羞辱。一日,监寺的盲眼拳僧来地牢巡视。他们为修武道,不惜自毁双目,但拳法着实精妙。夜叉射手向其请教,和尚答道:“你们太想命中,盯瞄太久,失了先机。不如学我,挖去双眼,便可凭心而射,箭无虚发也。”
射手们深以为然,遂自剜双目,还给自己换了响亮的名号。此后,戒刀僧果真很少再欺凌他们。有人问戒刀僧为何,戒刀僧答道:“谁想和疯子拼命哩?”
若有鬼兮冻寒道,腹鼓鼓兮颈生毛。
既骋凶兮谗且狡,子惧予兮丑相貌。
昔年,小西天山下有个禅光村。村中有个青年,他与青梅竹马的姑娘私许了终身,以一条白玉络子为定情之物,誓曰发达之日,必将上门提亲。
青年是个货郎,往来周遭以贩粮为生。忽一日,村边的大河里,驶来一条楼船,富丽繁华,村人从未见过。那船头立着个身披黄袍的胖和尚,浑身金光闪闪,众人都说那必是得道的高僧。
自楼船到来后,山中的寺院越修越大,青年往来贩粮,买卖也越做越大。
一次,青年贩粮月余都没有回来,姑娘打听了寺院的方位,就去庙中寻找青年。待青年回村,二人未曾相遇,姑娘不知所踪。
青年召集了乡勇,要去山里寻人。大家一路找去,并无收获,就见河岸边有座高耸的佛塔,青年便领着他们去那处歇脚。
众人刚到塔前,那门兀自开了。有好奇者往里窥看,惊叫连连。原是那门后有座深入地底的监牢,像是关着许多人哩。乡勇们义愤填膺,嚷嚷闹闹冲入塔内。未走几步,只听砰然一响,塔门竟消失了。监牢里走来几个怪模怪样的妖怪,他们手里持着镰刀,挺着巨大的肚子,发出嘻嘻的奸笑声。
其中一个将一袋钱抛给青年,随后急不可待地跳扑而起,镰刀乱挥,将近前的乡勇斩成数段。众人这才发觉被青年骗了,急忙朝监牢深处疾奔而去。青年望着他们,喃喃叹道:“既已失了所爱,不能再失了钱财。”
横刀穿敌胸,浴血染发红。
亡国悲不尽,东风叹西风。
夜叉国中有八位大将,其中一人唤密严。他曾在灵山脚下,玉真观中,随金顶大仙修行。又经百战,有万人敌之勇。
强敌来袭时,夜叉王将密严封为前锋将军。密严在国界驻下大营,对众将士道:“若有怯战者,今日可走,我不怪罪。但此地若失,国即破矣。国中老小,身家财富,全要拱手让人矣。”言罢,与全军歃血立誓,只进,不退。
夜叉国的大军势孤力单,敌人四面合围,旌旗蔽天,敌军一阵杀完,再接着一阵。密严与部下血战连场,伤亡惨重。最终,密严在诸罗汉的包夹之下,被斩下了首级。
将士们牺牲无数,将自己将军的头颅夺了回来。众人将密严的头颅放入棺中,却见尸身慢慢坐起,哀叹道:“若失去了家国,有头没头又有何异?”
语毕,这才合目倒下,彻底死去。血从他的脖颈处涌出,把头发都染红了。后来,他的部下奋勇杀敌,将敌人的鲜血浇在头上,以此效仿密严,表达自己的忠勇。终究,夜叉国还是覆灭了,但密严的大军里,没出一个逃兵。
古刹树参天,幽牢性命悬。
冥中有光处,最是临深渊。
山巅的古寺,历经岁月风霜,日渐颓败。院主多年归来,见这庙荒废如此,心中悲怆。他散出许多金银,要重修一座宝刹,来彰显自己的极乐大道。
院主在山中选了一片参天的林场,要用那处的古木做栋梁。专司木料支应的工匠们,依着指示,在林场边扎好窝棚,就近伐木取材。
诸事顺遂,不上半年,木料就全备齐了,工匠们结了工钱,收拾停当,次日便可下山。
是夜,值守的工匠提着灯笼正在巡视,忽听林中有窸窣之声。他非常害怕,便去叫醒了所有人。大家都点起灯笼,绰着斧子,寻声而去。
待众人结伴走入林中,有人怪叫一声,竟不知被何物,连着灯笼一起拖入了黑暗里。其后,不论如何躲藏奔跑,大家挨个被拖了去。
只有一个聪明者,赶紧灭掉了手中的灯笼。他心惊胆颤地独自在林中摸索前行,好在,远处微光升起,太阳要出来了。
有了这微光,他找到了来时的路,急忙向窝棚处跑去。待他到了林场边,阳光骤然晃亮,照得他眼内一片白芒。
他忍着疼痛去看,只见那光并非初升的太阳,而是发自同伴的灯笼。这灯笼撑在一截藤蔓上,而这藤蔓顶替了同伴的脑袋,撑在其尸身上。
有个黄袍的白面胖娃娃,骑着一只高大的四足兽上,兽头不断发出奇妙的声响。
那人刚要开口求饶,只觉背后一凉。其后,他瞧见自己不断升高,直与那灯笼齐平。
那胖娃娃拍拍兽头,声音静息下来,灯笼灭了,夜又归于了凄清。
那胖娃娃笑着道:“好料子,就得用尽方好。”
善哉真善哉!孽缘结孽债。
持戟畏人识,悲从卑中来。
月陀国西北边陲,有个小村落,村中有对老夫妇多年无子。某日,老汉入山砍柴,在古木下发现个稚童。他皮肤暗沉,面相可怕,和寻常小儿多有不同。老汉见他四肢羸弱,衣衫褴褛,想必是无家可归的流民,就将其带回了家。
夫妇二人为他换了衣裳,喂了饭食,不免生出些爱怜来,一番商量,决定收养他。
初时,他们对孩子极好,可不上半载,因他长相迥异,村人私下议论不止,都唤他为“丑奴”。老夫妇亦觉丢脸,对丑奴也不如先前和善了。
未及二载,丑奴的肤色变得更暗了,老夫妇心中厌恶,便让他穿上厚实的衣裳,掩住全身,酷暑也不许脱下。
又过了三年,丑奴身形逐渐魁梧,身上生出了尖角和刺。老汉愈发惶恐,将其捆在柴房中,以柴刀削他的刺,弄得鲜血淋漓。
老妇心中厌恶此事,将错全怪在丑奴身上,轻则鞭笞打骂,重则以炭火烧他。丑奴又如此挨过了五年。
一日,有群流浪的夜叉途经此地,闻柴房内传来夜叉语的咒骂,闯入一看,是自己饱受折磨的同胞。他们给了丑奴一把长戟,让丑奴报仇雪恨。丑奴走入老夫妇的房中,将昔日所受,一一奉还,只把二人折磨成两摊烂肉才罢。
多年后,丑奴心中的不平仍未静息,只有戏虐猎物,才能缓解他的痛苦。
鸿鹄高飞,其翎丰茂。燕雀低举,其毛轻浅。
志士惜羽,不以利损。贤者远虑,后劲久长。
扁毛的飞鸟,是乘风的能者。其中,有群住在雪岭上的海东青,尤善制吹寒风的法宝。他们以自己的绒羽,造成扇子,大受风婆和云童的青睐。
依照族规,每只海东青,都必须学习制作法宝方法,若有不从,则夺其名号,逐出族群。为了激励大家钻研更好的制作之法,族中每年设下擂台,以法宝的优劣,决定他们在族中的地位。有只海东青,他的祖辈皆为平民,他梦想做出一柄宝扇,翻身当上贵胄。
他丝毫不吝惜用自己的羽毛,来增强法宝的威能。历尽艰辛,终成一扇,在擂台一举夺魁,成了族长。可他也因拔光了身上的羽毛,不可飞腾,着衣避丑。
继任那日,鹤仙人为其授箓。他正为自己的扇子自鸣得意,向鹤仙人夸夸其谈。鹤仙人便将芭蕉扇借他一用,道:“此乃老君失败之作,你也是做扇子的,我便赠与你罢。”待鹤仙人走后,族长一试,立时灰心丧气,再也不愿自己的族人以羽毛制扇了。
他带着追随者,离开了雪岭,去寻找太阴芭蕉叶。后来,在小西天附近寻得几片,模仿老君的制扇之法,做出了许多仿品,重又找回了飞翔的能力。
狼心本忠良,执迷骋凶狂。
原有回头路,恶言断肝肠。
昔年,有只小狼跟随大苍狼学习捕猎,师父教导他,优秀的猎手,出击果断,不曾让猎物受苦。小狼一番参悟,多年修炼,成就了一门杀戮之术。
他以为师父会为自己的进步而高兴,师父却责他伤生造孽,令他悔改。师父的话前后矛盾,让狼妖很困惑,是以他离开了黑风山,漂泊四方。
途中,他听世人说,狼虽坚韧团结,却鄙薄凶残,忘恩负义。狼妖愈发困惑,似乎多年所信,都与世界相悖。
一日,他途经小西天,听闻此地有种极乐法门,可解脱愁苦,他便主动求见了院主。
院主是位着黄袍的白胖和尚,他听狼妖诉完苦楚,笑道:“狼,生而食肉,杀生屠戮,此乃天性;凡人不同,他们生而食谷,播种采收,天性弱小。故而,他们想用编造的准则来约束狼,希望免遭毒手。依我看,各从其类,各行其欲方好,何必在乎人言?”
听罢此话,狼妖豁然开朗,决意拜入小雷音寺,追求极乐大道。
胖和尚道:“我这寺中,唯从己心。贪生怕死,莫入此门。”
狼妖欣然接受,成了院主最忠诚的护法。他们手持镰刀,没有任何礼义廉耻的准则,无论他们说什么,切莫当真。
人心善恶两边开,有财有宝方自在。
倒骑锤儿能飞天,你说怪哉不怪哉?
昔年,陈家村有个村民,某日外出,见有个奇人,手牵绳索,拴着一只白鼋,站在路旁。路上行人往来,但无人多看这怪事一眼。
村民亦装作没见着此事,打算匆匆而过,却听那脚边白鼋,发出哀鸣,十分可怜。他动了恻隐之心,与那奇人争讲一番,将白鼋买下,放归了水里。
是夜,村民偶得一梦,见那白鼋口中呕出个小人,青紫皮肤,面貌丑陋,那小人朝着村民跑来,村民吓了一跳,惊坐而起。
自那以后,村民起了些微的变化,他的眼睛能看到山野之间偶有光芒发出,而他的食肠也与日俱增,力气跟着他的肚子也一起变得越来越大。某次,他提着铲子,试着挖了下去,竟发现一口装着许多明器的棺材。村民凭此攒了许多意外之财,从此发家致富。
这夜,白鼋再次入梦而来,朝他发出一声叫喊,他只觉肚内翻涌,呕出一物,原是那青紫皮肤的小人。小人跌在地上,急忙朝着白鼋跑去。村民似有所悟,捉住那小人,急急吞回肚里去了。其后,白鼋又呼唤了几声,村民都捂住嘴,不肯放那小人出来,二者一番对峙,村民又惊醒了。
过了一段时日,村民的相貌变得不似常人,他只好戴上铁制的头面,遮遮掩掩。后来,他连皮肤也变成了青紫色,他索性逃入了山里,拿着自己特造的工具,寻找更多宝贝去了。
说来也奇,在他那寻宝之路上,竟发现此般经历者,不止自己一个哩,倒也让他心下稍慰了。
青松固残雪,碧火守零灯。
流离灵山外,克己是性真。
与夜叉国同时覆灭的还有罗刹国,只因他们有同源之亲,是以必须共赴灭亡。
雷长老实乃罗刹后裔,他们中仍有亲族至今还在追随罗刹女修行。罗刹女自从东迁后,在天界拜认了一位师父,也算佛道兼修,和昔日有些不同。雷长老不喜这般双修之道,又听闻夜叉有一支在小西天寻求佛家法门,便转来了此处。
与夜叉自在的修行迥然不同,雷长老虽也是外门弟子,却对师父非常恭敬,严守清规戒律。抵达极乐,不是他们克己的真正目的,实乃本性使然。他们不论做什么,都拼尽全力。哪怕在守卫寺庙时也是如此,若有外人扰乱庙中清净,他们唤来的雷电,便会紧追不舍地劈来。这等人物,有时让人心生敬佩,有时也的确令人烦恼哩。
山躯何巍巍,金顶有光明。
风云随人变,不昧夜夜心。
大殿的香会,济济一堂。这是黄眉为凡间信众办的第四次香会。
香客甲次次不落,每次都见证了许多神迹。
香客乙与香客甲是同乡,他头次来这岭上,对香会多有猜忌。
未多久,就见有两个瞎眼和尚,抬上了一尊怒目金刚。香客甲道:“这金刚,能断人好坏。”
待他说完,便有两人走近金刚,为了一些恩怨互相指责,忽然就被金刚焚成了灰烬。香客乙大惊,没承想断罪竟这般草率。
他正要出声质疑,殿外传来极重的足音。他顺窗棂往外看,有个青色皮肤的巨汉,身披金刺彩袍,缓步走来。香客甲又道:“这护法,能断人诚心。”
语毕,众人在和尚的引领下,挨个去护法前上交供品,香客甲叮嘱道:“一定要把钱散干净。”
香客乙不信这说辞,道:“你被他们骗了,这些和尚,断断没一个好人。”
香客甲愤然道:“你岂可胡说,我与你同乡一场怎会骗你。”
“谁知你与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他两个越吵越凶,那金刚闻声,举着钢叉直奔而来。
香客乙赶紧逃开去,香客甲却大声道:“勿怕,我要以身为证!”
金刚毫无半分留手之意,香客乙以为同乡必死无疑。
霎时间,那青皮巨汉将手掌一格,挡下金刚,救了香客甲一命。
自此,香客乙也成了香会的常客,每次都与同乡一般,要将钱散尽了才肯离去。
铁叉恶金刚,怒目凶模样。
众生皆负罪,焚尽才吉祥。
佛经载,金刚乃佛之侍从力士,有秉持公正,灭罪消愆之职。
自那黄袍胖和尚成了山顶寺庙的院主,他大修宝阁,常常举办香会,吸引山下的信众。
一次,有二位香客,在大殿首次相逢。他二人眼神对过,便心念电转,陡生警觉。斯时,院主令人抬入一尊金刚塑像。此像四足而立,手持钢叉,怒目圆睁,唯胸前有一洞,形态稀奇,不似寻常庙里的泥塑。院主介绍道,此乃他新造之物,附了通灵之法,极是灵验,能断是非。
那二位香客其中之一,急忙走到金刚前,道:“愿金刚灭尽世间捣虚的骗子,还某一个公道。”原来此人是个素爱贪便宜的老实人,常常受骗,又不敢讨还,所以有此一愿。
另一个上前,道:“愿金刚灭尽那贪了便宜又牢骚满腹的人,还某一个清净。”原来此人是个以次充好的奸心商贾,经常被人追骂,四处躲藏,所以有此一愿。
二人听了彼此的愿望,在塑像前大吵起来,竟忘了许愿的事儿。
那金刚兀自眼珠一转,举叉挥下,将两人都刺死了。其后,那四足上又喷出火来,将他们的尸首也烧了个干净。
那院主抚掌大笑道:“好个金刚,既然你们都觉得彼此错了,那便都帮你们报仇雪恨。”
此事传开,乡里皆惊,有人骂是那院主是妖法惑众,有人说他是神通广大,但无人敢不敬畏他。
云上尽瑞祥,未知世沧桑。
子孙飘零尽,本为择膏粱。
古籍载,凡菩萨佛祖显圣之时,地涌金莲,璀璨生辉。
随着岁月流转,金莲们渐生不满。他见灵山的老鼠,偷饮灯油而称王;南海的鲤鱼,窃摘莲花而作祖;甚至连毒蝎蜇伤如来,亦得了老魔的权势。反观自己,勤勉效力,却一无所得。
他们细细盘算,决定把登堂入室的重担交给后代,便将种子抛洒凡间,希望它们在下界修炼成妖,得道升天。
可金莲们未尝料及,凡间的修炼之路,异常坎坷。诸多机智勇敢的生灵,亦有得道的想法,竞争残酷而激烈。投生下界的金莲们也想过许多办法:化作女子,欲骗凡人元阳,却道士所识,斩于剑下;化为老者,欲以智取,骗食书生,反被看破嘲讽;诸如这般,不胜枚举。
历经波折,下界的金莲们渐渐发觉,本相反而更有胜算。他们重回庙宇间,以佛祖菩萨庇佑的瑞兆,诱人采摘,再将人吞食。
咦,若要以急功近利之心,参悟世道,世道何其纷杂?因果相连,缘分奇妙,每行一步,皆有定数。
嘴长肚儿圆,生来不十全。
身粗贪美味,弄舌爱胡言。
某年春,盘丝岭大设赏花宴,巫山来的小妖,交明了花红表里,见夫人们正在席间谈笑,便去洞中与小妖们饮酒作乐。
几杯酒水下肚,大家互相打趣起来,一猪妖道:“你们洞里当真阔气,四时八节都有宴席,哪像我们那处,夫人严厉得很,平日没什么乐事。”
一虫妖骄傲道:“几位奶奶都是怕夫人太寂寞,所以常常设宴,找人来陪她说说话。我们不敢与天上比,但我们二奶奶在凡间确有些买卖,不差银钱。说来也是难,她若不想法添置些,我们哪能撑到今日。”
另个猪妖道:“你们家几位奶奶,各个都仙姿玉色,不知哪座仙山能得了这福气去。”
那虫妖笑道:“我们奶奶离不了此地,外头的买卖也都是挑了好的人在支应。因为只招上门女婿,才俊们都不肯来,来的奶奶们看不上。你瞧瞧那边,四个毒敌山来的,家道落寞,子孙不济,只有一个还看得过眼。奶奶们都不肯嫁,说是哪日撞天婚,谁倒霉谁嫁他。”
众妖笑做一团,正是畅快,却听那边高呼:“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两位夫人吵起来了。”
又有个管事的猪妖,气喘吁吁地跑来,大喝道:“这洞里的夫人昏了头,因小丫头多了两句嘴,就和我们夫人吵起来了,还砸了送来的东西。”
众妖俱是一惊,有那乖滑伶俐的,赶紧拿荷叶包了吃食,递与猪妖赔罪:“下次再来,此番定是有些误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好说,好说!”猪妖们拿的拿,揣的揣,赶紧随着管事的往外走,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谁知道呀,古怪得很,每次来都得闹一场,听说他们家的夫人向来糊涂得很……”
糟鼻子,歪俫口,獠牙尖利毒浊稠。
查耳朵,砍额头,面生八目相貌丑。
昔年,有个樵夫住在深山之中。某次他下山赶集,观赏了傀儡戏,十分喜欢,便一直惦记着,想寻个机会再看一次。
这日,他在山中砍柴,突闻得欢呼喝彩之声,便循声而去。瞧见有群妖怪正围在一起,好不热闹。那樵夫虽是害怕,但耐不住好奇,就攀上块岩石,远远眺望。原是那群妖怪,围着空地在看杂耍表演。樵夫站得太远,看不真切,只能认出有个身着红衣的妖怪,正舞着两柄尖刀,旋转翻腾,非常精彩。
樵夫情不自禁朝着那边走近了些,又见那翻腾的妖怪背上,反绑着几条腿足,足上悬着些丝线,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傀儡的戏法,赶紧选了棵大树爬上去,要在近前观看。
那怪相貌滑稽丑陋,樵夫只觉这表演比那集会中的鲍老戏还诙谐,看得如痴如醉。忽觉脖上一凉,樵夫伸手摸去,是些绿色的口涎。他赶紧抬头,正对上几只盯着他的眼睛。原是那树顶上,吊着个藕荷色的大蜘蛛,它的腿上连着许多丝线,牵牵扯扯,带动着远处的那只妖怪。
樵夫怪叫一声,跌下树去。大蜘蛛顿时停下,看戏的妖怪们也纷纷回望过来,都死死盯着樵夫。樵夫吓得急忙逃命,回去后一病不起。他吃了许多药也无济于事,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外相包皮君可识,身后安排有谁知。
下场高挂成何用,刻木牵丝此一时。
相传,盘丝岭中曾有个朱家大院,是朱紫国纺织大户朱氏的祖宅。大家都说那院子里藏着许多金银珠宝,但从未被找到过。
却说朱紫国里住着两个盗贼,二人兄弟相称。年长者,是个魁梧憨实的汉子;年少者,是个精细俊秀的郎君。他两个因被官府通缉,便想着去山中寻那朱家大院,顺道避避风头。二人在山中寻了数日,干粮吃尽,一无所获。正是精疲力竭,艰难前行之时,忽见有座茶寮。郎君急忙道:“兄长,我们去那里歇歇脚吧。”汉子道:“我们走了多日,不曾见半个人影,何来茶寮?”可那郎君早已饿极,甩开汉子就跑了过去。
汉子紧随其后苦劝不止,二人拉拉扯扯,进到茶寮之内。茶寮不甚整洁,粗劣的桌子是用木桩削成的,地上堆着石块权当凳子。里头没有茶客,仅有个拄拐的驼背老汉在煮茶。郎君问道:“老头,此地无人,你怎在这里卖茶?”
老汉指指茶寮后,隐隐绰绰的村落,道:“老拙住在山顶的村子里,在此处摆个茶寮挣口饭钱。”言罢,老汉盛出两碗茶来,汤色浓稠,异香异气,郎君立时就要去接。汉子拦住,又问道:“你可知道朱家大院?”老汉笑道:“正在村内哩,二位吃完茶,我引你们过去。”郎君听罢,十分开心,汉子则更加忧虑。他抢过郎君手中的茶碗,道:“我先试试。”言罢,一饮而尽。
茶刚入肚,汉子立时痛苦难当,翻倒在地。郎君再去看那老汉,但见他转身一旋,现出原形,乃是只驼背杵杖的大虫子,身上缠着许多丝线。顺着丝线往上看去,有只大蜘蛛正趴在屋角,提着丝线,引着大虫子敲击拐杖,发出“铮铮”的声响。地上的石块闻得此声,伸出腿足,变成一个个小石蛛。它们朝着汉子喷出蛛丝,要将其捆住。那俊秀郎君见到这般景象,来不及管他那正在求救的兄长,拔腿就逃走了。
夜阑无光自有明,召阴克阳火荧荧。
好似庄户急收麦,行割随手取性命。
虫妖们素来不爱巡夜,因为扑火的天性,让他们很容易在夜晚受伤。幸而,有群自西边来的青面夜叉,登界游方,最终在盘丝岭安家落户。他们主动请缨,要承担巡夜的工作,虫妖们便顺水推舟,把这个招人嫌恶的缺儿让与了他们。
夜叉秉性桀骜,虽然落草为寇,今非昔比,但他们仍然积极划分族群,早晚都点着灯笼,很少与虫妖们来往。虫妖也视夜叉为稀奇的异类,看不惯他们目无尊长,不分上下地戏耍作乐。更令虫妖们迷惑的是,夜叉们开心时,看似关系很亲密,但他们经常翻脸吵架,次次都言语犀利,锋芒毕露。
某夜,又有四个夜叉在巡夜时闲磨牙,继而争执了起来。因为闹得动静太大,将洞外的虫妖们全都吵醒了,它们急急赶来劝道:“你们每天如此,山前吵完,山后和好,到底闹腾些什么?何不如我们一般,客客气气的多好。”
四个夜叉原本争得面红脖子粗,一听此话,马上合力反驳道:“你有所不知,言论畅达才能积极进取。”另一个帮腔道:“意见之不和,说开了方好,彼此相知,感情才能厚笃。”第三个也赶紧道:“正是。我们互相扶持,一路残存到此,即便言语激动,也不伤和气。”最后一个总结道:“我们夜叉才不像你们虫妖,面和心不和,外头客客客气气,心里实存许多怨怼。”说罢,他们四个又勾肩搭背地一起离开了,留下无法理解他们的虫妖们以白眼对之。
青矜腿脚长,铁臂镰钩亮。
长林饱风雾,论亲心同样。
元鼎中,有个甘泉村。村内有口热泉,是从山体内自然冒出。相传,此泉的水,能驻颜益寿,达官贵人们纷纷慕名而来。
一日,乐成侯来村中游玩,他的儿子时年六岁。小公子在草中捉得一只小蚱蜢,想留在身边赏玩,便拔掉了蚱蜢的翅膀,将它扣在茶杯之内。
是夜,乐成侯梦见有个青衣人前来求告,他悲痛欲绝地说:“你的孩子将我的孩子困住了,我们同为父亲,希望你帮帮我的孩子。”
次早,乐成侯叫来儿子,盘问是由。孩子素怕父亲严厉,支吾应对,二人都未得出始末。夜里,青衣人再次入梦,腰配双刀,警告乐成侯道:“你再不放还我儿,以后也休想见自己的儿子。”乐成侯惊醒,急急找去,发现儿子的床塌已然空了。家丁全村找寻,也无半点音讯。
唯有小公子的书童,记起昨日捉虫之事,赶紧找入书房,寻得那只倒扣的茶杯,小心翼翼地将小蚱蜢放回了草地。
次午,小公子安然归来,只是双手通红肿胀,啼哭不止。问他昨夜发生何事,他只呜咽道:“我夜来梦见个青衣人,极善跳跃,他背着我蹦了几下,我就不知身处何地了。他责我伤生,拿大刀拍了我二十下手板。”问及他是如何回来的,他却说不明白,想是吓着了。
咦,都说世人皆爱子,天下一般,人同此心,原来妖怪也不例外呀。
及至延康年间,甘泉村的热泉突然断流,山岭之中生出许多虫豸妖邪,村民便搬去山下居住了。又过了一二十年,此地改名唤作盘丝岭。
穿花度柳放暗箭,奋翅鼓翼乘歪风。
好行小慧难成善,三三两两阻道中。
蜻蜓精很爱射箭,母亲发现他有这项才华,便托了关系,将他送去妖王处学艺。
在妖王看来,蜻蜓精是个异常优秀的徒弟。他每日除了勤勉地完成练习,还十分恭敬地服侍师父,随叫随到。有时他明明刚在殿外射箭,但师父嘴上一提,他就立刻出现在了跟前。师父本有些怀疑,但想他有双灵便的翅膀,行动如风,似乎也合情理,便没再深究。
这日,师父教他如何在箭上蓄更多的妖力,叮嘱道:“只待箭头耀光,正是射出之时。”那蜻蜓精满口答应记住了,可当师父下午考查时,他却懵然无知。师父暗想,许是他未曾学会,又细细教了他一遍。待次日再问,他又不明白了。
这般情况越来越多,妖王动了大怒,要惩罚蜻蜓精。蜻蜓精心下害怕,赶紧跪地求饶,道:“师父息怒。我有几位同胞兄弟,平日里,大家轮番学习和休息,所以各自都只学了一点,这才答不上来。”言罢,妖王就见拉拉杂杂跑出来数十个蜻蜓精,长得俱是一般模样,全都跪在那里,不停磕头。妖王见此哭笑不得,将它们贬作巡山小妖,再也不教他们本事了。
咦,小聪明初时总显得周全完美,招来称赞和嘉许,其实暗中却埋下了隐患,待露馅之时,非但遭人嘲笑,还会惹祸上身哩。
乘胜既低飞,势竭倏远逃。
辛苦忙淘染,借力上青霄。
盘丝洞里曾住过一位少年,你道他为何住在妖精洞中?原来,他本是朱紫国人士,家中以纺织为业。某日,他父亲要去寻一柄玉梭,自此没了音讯。他母亲几次寻访,都说他父亲抛妻弃儿,入赘了朱家。母亲成日哭泣,说他父亲是被妖精迷了心窍。于是,少年自幼时起,便立誓要杀妖精报仇。
一日,他听闻过山的商旅,谈及盘丝岭上的朱家大院,说那里的女子各个花容月貌,便独自去岭上寻仇。不想,他刚一入山就被小妖所获。正在他害怕无措之时,有个穿黄衣裳的小姑娘喝止众人,救下了他。这小姑娘十岁上下的年纪,粉面可爱,与“迷人心窍”相差甚远,少年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未料,这小姑娘娇憨烂漫,许是极少有同龄的玩伴,一见少年便将他领到洞中玩耍去了。少年在洞中暂时住下,小姑娘时常来找他解闷,他内心很是矛盾,就夜夜对着油灯告诫自己,明日定要杀了妖精报仇。某夜,恰巧有只细小的蜂儿飞入他屋内,将他说的话全都听了去,少年却全没在意。
次日,小姑娘没来,却来了位身着青衣的女子。她盘着髻,一脸凶相,异常美艳。女子身后有一队虫豸侍卫。其中有只蚂蜂精,熟练地从少年的衣箱里,翻出了逃跑用的盘缠,从瓷枕里搜出了刺杀用的匕首,并将少年对油灯念的复仇之话复述了一遍。
青衣仙子对少年道:“盘丝洞本不留活人,但念幼妹没有玩伴,所以我们未曾伤你,如今你却想着要害她。不过,你也是为父报仇,情有可原。那就让虫窟来决定你的命途罢。”言罢,侍卫们将少年一下押住,将他拖了出去,扔入深穴之中,没人再管他死活了。
暑往寒来春复秋,形骸蹉跎渐老丑。
了知白发换功名,性刚气傲累君生。
不比蜜、蚂、蠦、班、蜢、蜡、蜻——这些仙姑们的义子,甲虫校尉的功名,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挣回来的。许是这个原因,他为人耿倔,很介意别人对他的礼数,经常因一些语言和行礼的小事,与小妖们吵个没完。小妖们总在他背后说他作威作福,傲慢自负,愈发讨厌他了。
这日他又因小事与小妖们争执起来,绰着两口大刀就要与他们比划比划。甲虫总兵恰巧路过,将其拉到一旁,提点道:“你总仗着自己的功绩和本事,要求别人恭敬你。可你须明白,身份的高低与旁人如何行事毫无关系。如果以他人的态度来评判自己,那岂非石蛛们对你无礼,你就比石蛛还鄙薄了?”
甲虫校尉反驳道:“您身为总兵,大家自然不敢得罪您,如我这般是个小校,若不为自己争辩,更要被那些小妖们瞧不起了。”
总兵摇头,道:“若大家对你的礼数超过对我的礼数,你就能凭此比我道行高,功夫深了吗?自我投生以来,要求礼数越多的人,恰恰越得不到敬重。”
有人问甲虫校尉后来如何了?咦,他还是老样子,性格使然罢了。听说他后来处处与人争锋相对,最后不知所踪了。
渺渺怜身小,微微何足道?
无衣裹危石,敌忾有同袍。
昔年,盘丝洞有个小妖凭借实力,真刀真枪爬到了校尉之职。不想,他新官上任却成天作威作福,闹得众妖都对他爱答不理,让他很是气恼。
这日正逢休沐,甲虫校尉无友可聚,就独自在洞中闲逛。远见有个石块,伸出些细长的腿足来。原是有寄居在那石中的蛛儿,要起来活动了。
这些蛛儿因要驮着石块,走起来总是颤颤悠悠的,十分蠢笨。原也不打紧,奈何校尉心气不顺,就起了作弄之意。他故意将石蛛一脚躧翻,看着它蹬腿踢足地挣扎,翻不过身来。待它刚要成功时,又用脚尖一挑,将其再次掀倒,大笑不止。
也不知耍了多久,洞窟深处传来几下清脆的敲击声。未几,许多石蛛成群结队从暗处走来。校尉见它们似有威胁之意,抽出兵器,冲入蛛群,与它们打作一团。石蛛们也毫不畏惧,抛石丢瓦,吐丝喷毒,冲撞顶击,把个校尉逼得发起火来,竟舞起双刀在蛛群中乱杀乱砍。他杀得正是起劲,忽有一豆灯火从远而近,有个俏皮的声音道:“好个呆子,你难道想凭一己之力,杀光洞中所有蜘蛛吗?不如随我来,我带你到桃花树下耍子。”
甲虫校尉抬头,看见是个神仙似的姐姐,不由心下一炙,紧随女子去了。之后,大家再也没见过他。有个老妖品评道:“蜘蛛洞里杀蜘蛛,真是寻死哩。”
投身在异乡,吐丝做茧忙。
无能羽化去,有心坠罗网。
从槐江山南望昆仑阆苑,可以看见它发出万丈光芒,气势恢弘。
在昆仑山上,有种名叫土蝼的东西,它长得像羊,却有四个角,会吃人。有种名叫钦原的东西,长得像蜜蜂,有鸳鸯那么大,蛰了鸟兽,鸟兽就会死,扎了树木,树木就会枯。
周穆王曾有仙缘到阆苑中造访,游览了上面华丽的宫室,品尝了不少瑶草珍馐,听了许多美丽的仙女演奏乐曲,还见了不少神奇的灵兽。
仙女们给周穆王送上礼物,周穆王却指着阆苑中的灵兽问:“这等奇物,我可带一只回去吗?”仙女们告诉他:“阆苑中的生灵,饮天堑,食百草,即使你带下界去,它们也不复此间模样,仙法异能都无法施展。还是不要带下去了,若它变了身形,我们也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
世事攘攘利纷纷,营营扰扰赚几文?
天罗地网甘就镬,机缘巧线自缠身。
朱紫国有个传闻:不论国王换了几代,官营染织署的朱家从不挪窝。据说,朱家能织出一种名唤降真纱的布料,如月华般莹润,如堆云般缥缈,贵胄富户都十分喜爱。城中织户们眼红许久,可从未有人能仿制出降真纱。渐渐地,大家都说朱家能织出这种布料,全靠红衣仙姥赏赐的一柄玉梭。
有个织户深信只要弄到玉梭,他也能发家致富。于是,在某个天交二鼓的深夜,他翻入了朱家在城外的布庄。
朱家阔绰,布庄有百里之大,此时夜深,四下里更无半个人影。织户独自在晒布场的垂纱间穿行,一道沁白的光华,骤然落在晒布场的中心。月色黯然,四周陷入浓黑,仅有那道光柱连接天地。
织户跌跌撞撞地奔过去,瞧见那光柱竟是无数垂落的丝线而成,有两条巨大的蚕虫,将垂丝做成虫茧来,吊在晒布架上。那些虫茧向外伸出带钩的腿足,钩住丝线并将一柄玉梭互相传递,织出华美的布匹。织户分不清是真是幻,他一心只记得冲向梭子,认为拥有它,便能拥有这般术法。不想,大茧们舞起腿足,比比划划地打来,锋利的勾刺几下就将织户捅穿了。将死之际,织户看见大蚕朝他爬来。它们将他驮到光柱中,将他包成了莹润的虫茧。
藏声潜毒螯,倒钩上凶药。
来时气汹汹,败阵夹尾逃。
蝎家四子,私下常探询彼此的近况。此绝非手足情深,而是存了竞逐之意,恐有手足抢先一步,被洞里哪位姐姐相中了去。
他们非但要探听行踪,末了更要点评一番。若是闻得兄弟近日有所作为,便冷言酸语,醋上一醋;若是有所过失,便讥讽嘲笑,幸灾乐祸。
洞里的小妖们,对此事非常不解,便寻至虫总兵处问个究竟。
虫总兵道:“他们担心的不是娶不到夫人,实则是担心对方的升迁限制了自己的利益。”听罢此话,小妖们纷纷表示,自己更糊涂了。
虫总兵解释道:“魔君不会让蝎家坐大,是以他兄弟四人,只要有一人做了驸马,剩下的兄弟,机会自然就小了。洞里的官职也是这般,你瞧那得了二奶奶器重的蝎大,受兄弟们的排挤也最多。”
“但那蝎大的确也厉害些个,其他可不中用。”有小妖附和。
“是了,也正因他自己有些本事,除了背后说道说道,他的兄弟们也不敢朝他下手。若是换做别个,可就未必了……”
访道远寻师,笃志入剑门。
剑门通幽处,升仙见性根。
每十载,黄花观便大开门庭,广招一批弟子。
这日,有个新入门的小道士,发现内门师兄,共有三种不同功法的派别。一种使杖,一种使拂尘,还有一种使剑。
小道士细细观察他们,发现使杖与使拂尘的师兄,除了要负责观中杂事,吃穿用度也较不如意。反观使剑的师兄,他们只需专心练功,每日还能受到师父的点拨。小道士又私下跑去请教不同的师兄,发现使剑的师兄,也是最快得道飞升的。
但要成为剑门的弟子并非易事,需经过师父的查考,只有被定为悟性最高者,才有机缘。小道士挨个拜访了师兄们,记下了当年师父查考他们的题目,做了万全的准备。其后,他如愿以偿,一举夺魁,师父还亲为他簪了发髻,赐了佩剑。
自他入了剑门,他日日早起,在虫总兵的监督下练功,午后,又在师父的指点下练气。生活乏味又艰辛,他却很满足。
十数年的艰苦修持,他们这批剑门弟子,终于盼来了师父的认可。
师父告知他们,他们如今功法已熟,可入山闭关,若有仙缘,便可入梯仙国,等待升仙。
宽袍鹤氅两袖风,有道无道何须同?
颂德咏功扰清梦,拂尘掸土乱虚空。
落花庄中有个道士,拜师最晚,年纪最小,因此多得祖师关照,他也乐意时时孝敬祖师。祖师伸手,他就端茶,祖师抬脚,他就脱鞋。扑蝇打扇,叠被铺床,殷勤周到,祖师十分偏爱他。
师兄们心中嫉妒,却拉不下脸面做谄媚的事,只能说长道短,排挤打压,以此宣泄。
这日,祖师登台,考查众徒弟的学问。问到小徒弟时,祖师有意袒护,便只让他背一段《道德经》来听。小徒弟满脸自信,声音嘹亮地背诵:“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师兄们翘首以盼这情形许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大笑不止,甚至偷眼斜睨,要看祖师羞臊的模样。祖师果然十分气恼,甩袖走了。众师兄又恐吓小徒弟道:“你十分无状,今日气到他,以后可别想再得到他的真传了。”
其后一段时日,祖师对小徒弟避而不见,奈何身边竟无半个人能使唤周全,久而久之又念起他的好处来。没过几日,祖师就将小徒弟招来跟前伺候,可瞧见他那副心思全不在悟道上的模样,又觉嫌恶。一日,小徒弟恳求祖师传他门手艺,也不知是否在刻意嘲讽,祖师便将他日常扑蝇打扇之举,创成一套招式,教了他些御风的法术,草草了事了。
仙山云水连天涯,天涯望尽不见家。
持杖远走入危巢,得享白雪与黄芽。
昔年,有个山村建在多虫的山岭之上。后因怪事频发,山民们纷纷搬走,这里便成了个荒村。却说山下的村里有个青年,母死家贫,父亲是个赖汉,对他很少管顾,村民们也都瞧不起他,时常欺辱,他自觉在村中难以为生,索性躲去岭上的荒村居住。
那荒村被一伙虫妖所占,青年登上山岭,立时就被妖魔捉了去。他本没牵挂,存了求死的心,全无反抗之意。虫妖们见他这般,并不为难他,将他安顿在了一间破屋里。
是夜,有个中年道人,带着衣裳饭食而来,对青年道:“我听闻你无处可去,便为你带了些起居可用之物,你若不嫌弃,就拜我为师,留在此间罢,我还能教你些养气之法。”那青年许久未被人关照,急急换了道袍,行了拜师之礼,从此便和虫妖们一起生活修炼。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
这日,有个书生闯入青年的房中,道:“我刚从妖怪的洞府里跑出来,他们把我封在虫茧中,不知是何打算。我正要逃离此地,见你是个活人,我们一起走罢。”那青年摇头道:“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为何要走?”那书生气愤道:“因为他们是妖怪,而你是个人。先不说他们日后是否会害你,且说你跟他们相处久了,也会变成个怪物。”
“你说得对,”言罢,青年抄起身旁的长杖,将书生打翻在地,“可就算变成妖怪,我也心甘情愿。”那书生见青年执迷不悟,忍着伤痛翻出门外,独自一人逃命去了。
松竹梅兰色,豺狼虎豹心。
采药穷山川,全无济世情。
旧时,紫云山下有座道观。这日,有个苦修的道姑来此借宿,因她远走四方,风尘仆仆,观中的女冠们体恤她,便为她备好热水,让她沐浴更衣。
正是梳洗之时,道姑忽闻梁上传来响动。她毫不声张,披衣出浴,顺势拿起拂尘轻轻一甩。那拂尘应风而长,盘盘绕绕,竟从梁上捉下来个妖怪。
听得屋中声响,观中女冠们急忙来看,就见地上伏着个青色鳞片的蛇妖。那妖被捉也不急慌,想是偷看惯了的,众女冠都吃过他的亏,相继来骂他。那蛇妖满脸不屑,两颊一鼓,从嘴里喷出些绿稠毒液,四下飞溅。但凡沾到些些儿的,立时倒在地上,痛苦难当。
见此怪毫无悔改之意,道姑寄出一根飘忽的金针,要将其打灭。那蛇妖这才怕了,赶紧求饶道:“我乃是山中炼药的小妖,屋外药篓里正有解毒之物,但求仙姑饶命。”
那道姑听他如此恳切,便给他个机会。他从药篓中翻出白色小丸递与道姑验看:“此乃树珍珠,是珠树之叶,凡间少见,可解百毒。”他给众女冠每人喂下一颗,她们立刻就好了。
此后,观中不知缘何,常备有树珍珠。世有中毒者多来此观求救,只是树珍珠一颗千金,大多人都买不起,只能等死罢了。
头大尾细七尺长,花身电目逞凶狂。
虎纹赫赫夸海口,可怜头下怪模样。
山中有虎,好道心坚,遍访高山大川,想寻道观修行。可他道分稀薄,一直没找到肯收他的师父,直至他寻到盘丝岭,想在那处拜个得道的仙人为师。
初时,仙师嫌他是只老虎,与自己门中弟子不相类便不肯见他,老虎就跪在山门外几日不起。仙师觉他有几分诚意,给了他个机会,收他做了个外门弟子。
岂料那老虎没长性,凄凄哀哀地拜师后,却不见用功,仙师劝他道:“修行是靠自己,不是靠师父。”怎奈那老虎却点拨不通,仙师就罚他去虎蛇虫林守山。老虎被罚心中愤愤不平,越发耍赖躲懒,成日只在树下闲躺,嘴里还骂上师父几句,以此打发辰光。
这日,他半睡半醒地躺在树下,嘴里又抱怨起师父来,他忽闻耳边一声轻叹,有团东西滑入他口中,他吓得惊坐而起,周围并无半个人影,干呕许久也没吐出来什么,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过了些时日,老虎的脖颈变得又细又长,再也不能说话了,整日很勤奋地在空心林中巡视。大家私底下议论道:“他学道虎头蛇尾,师父定是对他做了些惩处,他才变成这般模样,以后我们都得小心才是。”
吞丹催羽化,染秽同污流。
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
观中舞剑的弟子跟着师父修行已久,他们从拜入门下,都怀着得道的心愿,练功不辍,非常刻苦。
这日,师父终于告知弟子们,经过长年的修炼,他们功法纯熟,可随他去山中闭关,若是有机缘,便可羽化飞升,前往北方的梯仙国,等待位列仙班。众弟子欣喜不已,收拾好行囊,急不可待地随师父入山了。
师父带着他们,使一个缩地法,到了一处风景奇绝的山中。那里满山金风飘荡,秋叶飒飒,一副秋高气爽的景象。
山顶有一处庄子,他们放下行囊,师父就领着众人,顺着庄后的小径,走到了峰顶。只见空中垂着缕缕丝线,丝线一头悬在山岚之中,另一头却高在云端里,不知能到何处。师父道:“这便是前往仙国的天梯,几百年前,你们师兄正是在此处飞升的。”
语毕,他与每人发了颗藕荷色的奇物,道:“这是助你们羽化的仙丹,徒儿们快快服下罢。”
众人正是心情激荡,一下便将那肉卵般的东西吞下肚去。有几个弟子,稍有迟疑,却见先行服下的同门,面具一破,竟化成些扁头肉虫来,恶心可怖。他们吓得急忙询问师父,师父摇头叹道:“缘至而无胆,不是做仙人的料。”
叹息未止,那些羽化为虫的道士,便朝他们扑了过来。
林深青冉冉,全无俗尘沾。
连枝常相衬,道心坚似磐。
昔年,有个富家子为访道求仙,抛离了家业,躲入山中修行。因他自小由仆从伺候,不擅家事,独自生活让他吃尽了苦头。这日,他浣衣用的木盆顺水漂走了,他便坐在河边嚎啕起来,忽听树头沙沙作响,抬眼一看,竟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足踏枝叶,飘摇而来。
那女子落在他跟前,问明缘由,安慰道:“我是这林间柏树成精,听你如此好道,心下感动,便助你一二罢。”于是,女子时常帮他准备饭食,浆洗缝补。每次她来,从不多言,绝不多留。可即便如此,富家子的心中还是生了别的念想,对女子道:“你既然愿意照顾我,何不与我双修,我们做对林间道侣,也好阴阳调和。”
那女子勃然大怒,严词拒绝:“我与你修的是不同法门,况且我已有千年道行,岂会因你透漏真元?”言罢,匆匆离去。富家子多次去河边哭求,这才得到原谅,但不上半年,他又旧事重提,痴人说梦起来。
女子思索一番,道:“你未曾见过我的原貌,谈何做道侣呢?你先随我来吧。”
女子将富家子带入深林,但见群木之中,有棵巨大的柏树,树皮窊皱,沟壑森然。那女子飞上树梢就不见了。旋即古木发出长啸,拔地而起。它轻捻法诀,唤出周围几丛矮树,大家丫丫叉叉,比比划划,要教训那富家子。富家子吓得抱头鼠窜,急忙收拾行李,逃回家中去了。
日日驱驰无日闲,乐山乐水总无缘。
普度他人空劳碌,哀叹辛酸又百年。
从地狱被土地公召来的力士们,是地狱最低阶的冥卒。他们素日里要完成许多活计来维持地狱的运转,能来阳间奉差,对他们就如休沐般快乐。
这日,四个结伴巡山的力士,边走边聊了起来。一个指着丹灶谷道:“看着这岩浆,我就想起我那差事来。若有生前放火害命者,死后入我们铜柱地狱,要裸身抱住沸烫的铜柱受刑。为了烧红那铜柱,我等只能不停地添柴扇风,还要去刷洗粘在柱上的焦皮烂肉,真不如弄个火河瀑布省事。”
另一个听完也抱怨道:“是呀。若有那生前离间亲情者,死后入我们铁树狱,要从背皮插入尖刀,挂在利刃树上。连累我们日日磨刀,时时修树,有些皮开肉裂从树上掉下来,我们还得拿针线缝补,再驮着把他们挂回去。我看,还是前头的大铁球好使。”
第三个又道:“你们这都算好。若有那生前虐待牲畜者,死后入我们牛坑狱,要被无数火牛踩踏,角顶,我们除了养牛,还要钉铁掌,磨牛角,那些踩成劖肉的亡魂隔些时日就得挖出来,不然积多了会陷牛蹄,那我们还得受罚哩。倒不如那火焰战车更便利。”
最后一个力士,边听边对着火焰山的山景一一望去,赞叹道:“还是这火焰山好啊,你们看,它多像一座与日俱新的极品地狱。”其他三个听后同时啐了他一口,十分扫兴地散了。
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月陀国南大营的军队中有个伙头兵,负责每日给士兵们送饭。他时常能看到有个人影远远跟随他,他胆子很大,便跑去拦住对方,发现那原是个人俑。人俑的手里拿着弓,却没有箭,非常奇怪。伙头兵自认没做亏心事,便大声质问道:“你为何总跟着我?”
那人俑虽没有五官,却从肚子里发出声音,道:“你前世与我是同乡,我们曾在一处当兵。后来我在敌国被射伤,你却丢下我独自逃生了。我流落在野地,最终疮伤溃烂而死。我心有不甘,不肯投胎,阎王便让我当了个阴兵。我是来找你偿命的。”
伙头兵奇道:“那你为何不杀我?”陶俑举起弓,道:“这弓只射阴箭。你此生还算正直,我找不到箭来射你。所以只能徘徊于此。”伙头兵听完,问能否帮他,陶俑生气道:“本来就是你的错,该由你来偿还,怎么说是帮我?只要你能为我磕一万个头,每次磕头都念一遍佛号,我便能超生了。”
伙头兵见他如此态度,愤怒道:“你在敌国中箭,不是我射的;你没躲过箭,不是我推的。若论救你,那叫重义,若论不救你,也是合情合理,你怎么反来怪我?”言罢,伙头兵举起饭桶的盖板,就将陶俑砸了个稀巴烂。那陶俑碎裂开来后,化成风沙飘散了。
咦,连鬼也怕恶人哩。做人做事当然要反省自身,以善良为本,以巧便为门。但也需提防,别让人利用了好心,说不定他还要反过来怪你哩。
登高堂,着新鲜,一朝报应生死变。
牛首阿旁岂为虚?人心善恶方寸间。
净乐国有个大官,位及光禄勋。这人不信鬼神,做事毒辣,为爬上高位,害死了许多人。迟暮时,他因一场风寒,重病不起。这日昏睡间,他做了一梦:熊熊烈火中,走出两个牛首妖怪,他们如人直立,身披铠甲,说要拿大官去阴曹地府对案,让他赶紧交代后事。
大官惊坐而起,想到平生恶事,害怕不已。他急忙唤来家人,命他们请和尚道士来家中打醮作法。他还将自己所攒财富,全都散了出去,施粥舍米,救济贫苦;又捐了五座寺庙,镀了二十座金身。一段时间里,整座城,都因为他而热闹非常,街头巷尾全是称颂他的声音。
某日夜里,大官又做了一梦:牛首妖怪们手执文书,来勾他的魂魄。
大官反抗道:“我这些时日做了许多善事,不说长命百岁,至少该将功折罪了!”一个牛怪解释道:“你的确做了不少好事,但你诬告忠良贤臣,诈害同僚下属,盘剥农民佃户,抢掳人口财货。如今阎王要你下去对案,你就必须下去。”另一个牛怪嗤笑道:“善是善,恶是恶。你这贪官,今番坐定是死了。”
言罢,二人就用铁链锁了大官的生魂,拖着他走入烈焰中,往地府去了。是夜,大官便眦目咧嘴,滑脱不禁,卒于榻上。
万事随心莫苦求,害人人害几时休。
若说歹毒无报应,自有炼狱在九幽。
净乐国有个大官,世代簪缨,他的父亲更是位及光禄勋,家族风光无两。这年,他的父亲病故,没多久,他也突然暴亡了。
他的魂魄迷迷瞪瞪来到了地狱之中,看到了许多可怕景象。最后他在一扇巨大的石门前停下,往里望去,看见许多焦尸,他们被火焰炙烤得身体干瘪,面目全非,正戴着枷锁跪在一起。突然其中一个焦尸看见他,艰难地爬起来,冲着他大喊道:“子荣,我是你爹呀!”
子荣是大官的乳名,听见这焦尸如此唤他,便信了半分,大官赶紧问:“爹,我给您做了度亡道场,您如何在这?”那焦尸道:“没用。生前做的善事,来生才能兑成福报。但做的孽,现在就得还清。太多人因我而死,阎王把我罚到无间地狱里,日日受业火焚烧!儿啊,你千万莫学我。”
言罢,他又从焦尸中叫出来其他五个,分别是大官的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他们六个围着大官反复叮嘱。不多久,一阵阴风刮来,石门骤然闭合。大官在阳间苏醒过来。此后,他也收敛了一阵子,终究过不惯那清贫艰难的日子,他告诉自己那是个梦,又重新回到了原本奢靡的生活。
白驹忽而已,去来何依依。
事往如流水,魂梦委尘泥。
黑脸鬼是枉死城的鬼差,与勾魂使不同,他们主要负责守卫枉死城。他们能在刀上焚起业火,将亡魂烧成灰烬,所以他们身上总是黑黢黢的。
这日,有两个黑脸鬼在城门前戍守,有个亡魂企图混出城去,被抓了个正着。一个黑脸鬼燃起刀刃就要斩灭那亡魂。亡魂赶紧求饶道:“两位大哥若能放我还阳,我就烧十库纸金锭作为报答。”另一个黑脸鬼拦住了前者,对亡魂道:“那不如我们打个赌赛。若是你赢了,放你回去。若是你输了,就别怨我们。”亡魂问:“赌什么?”黑脸鬼答:“就赌,今日排队入城的人,是不是都如你一般想还阳。若有半数,就算你赢了。”言罢,他递了纸笔过去,让亡魂在城门前,把新死者的姓名,以及生前执念都记下来。
待要闭城时,亡魂找到黑脸鬼,激动道:“我赢了!我赢了!”鬼差把名单交于城门使对比,发现数量和名姓都能对上,还补充了许多亡魂没有交代的内情。城门使十分满意,很欣赏亡魂,给了它不少好处,道:“今日城门已闭,你明日再来吧。”
一连数月,亡魂天天都来,黑脸鬼每次都和他打起了同样的赌赛。后来,亡魂不再吵着还阳了,他在城门使手下当了主簿,放下了阳世的执念。 咦,生活究竟是该往前看,还是该执着地贯彻目标呢?或许没有完全正确的解答,重要的是,自己心甘情愿地决定这样做。
炎炎烈烈飞天燎,威威赫赫扑地绕。
生生化化皆因火,冲破关窍是雄豪。
火焰山有不少仙洞,可大多数洞里,都淌着流火,既不适合居住,也不适合修炼。要在山中寻得清凉的洞府,十分不易。其时,山中的小蝠妖们都极善飞腾,总能在悬崖绝壁上找到舒适洞穴。
于是,大妖怪们就以他们为踪迹,跟随他们寻到洞穴,继而霸占洞穴自己来住。小蝠妖们的洞穴屡屡被占,盛怒之下,它们索性搬去了丹灶谷中居住。
那个地界,崖边是垂天的流焰瀑布,地面是奔流的热浆火河。妖怪们都不愿往那处去,大家都劝他们赶紧换地方。
小蝠妖们对这些建议置之不理,答道:“舒适的领域我们抢不过你们,所以特选了这处极凶极险的地方。这次修行,我们要么生,要么死,再也不想过受人欺负的日子了!”
所幸,这股子气性终助小蝠妖们修炼有成。流焰虽烫伤了他们许多次,也铸就了那披着火霞的皮肤,为了闪躲飞溅的热浆,也练就了那迅捷的身手。
咦,世上本无固定的道路,若许多人走同一条道,许是它更平坦更容易。另辟蹊径必定要面对许多苦楚磨折,质疑嘲笑,若能悉数克服,那便是可以独享的收获哩。
罗衣行火阵,金刀守翠门。
半身俗世里,枯荣皆眼尘。
历来,想寻铁扇仙求雨的人,总会供上一些花红表里。作为御前带刀侍卫的牛侍长,专司盘收交来的贡品。
贡品的好坏,关系到山中群妖们这年的受用,所以,他总思如何能让贡品里多有些自己喜好的东西。一日,他靠在门槛上唉声叹气,发现自己鼻子喷出来的烟,特别像自己最爱吃的鸡,便立刻有了计策。
他告诉所有上贡的人,每日酉初之时,火焰山冒出的烟雾像什么,就是贡品要交什么。大家真的以为这是铁扇仙给的预兆,便不顾生活艰苦,每次都按照烟雾的形状,老实进贡。牛侍长收到了许多自己想要的各种物件,生活非常幸福。可时间一久,民怨四起,大家纷纷对铁扇仙的雨表示不满。
这日,铁扇公主受天庭之邀要去听老君说法,将有些时日无法回来,自然也无法下雨。牛侍长赶紧跪到公主面前讨起饶来,原来公主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贡品,每到春耕夏种的时节,自会为周边的村民施法。贡品之说,全属乌有。
铁扇公主并没有责罚牛侍长,只是命令他赶紧将东西退回去,并向村民解释清楚。可村民都不肯收,反倒又推给牛侍长,让他劝诫铁扇仙多下些雨来。最终,牛侍长夹在村民和铁扇公主中间两头挨骂,里外不是人。
体壮技精妙,盾厚持枪矛。
心如烈火热,多情却被恼。
故事发生在三百年前,那时大力王尚在天庭未归,红孩儿正于南海修行,火焰山一片安宁。
某日,璧水金睛兽从众校卫中提拔了个校卫长。由于事务繁杂,校卫长便搬去了罗刹宫的宿直间居住。
校卫长分到的是西厢房和一侧的耳房,他便把耳房用来坐卧;把厢房用来待客。一日晨起,校卫长发现厢房被人连夜整理过。桌椅被擦得一尘不染,盘中有洗净的瓜果,壶里有新沏的茶水。他惊疑不定,细细盘算,想起了服侍夫人的毛女们,和伺候小姐的狐女们。他又想到,平日里侍卫们总笑他比别个俊刮些,现在升了官,是不是……思绪翻涌起来,校卫长不禁有些飘飘然然。
接连月余,这位“好心姑娘”每夜都来,却始终不肯相见,校卫长终于迫不及待。这夜,他躲在厢房外,守至四更,才闻得有脚步声传来。只是这声音粗重,失了毛女狐女们素日的做派。但校卫长顾不了那些,就在门被推开的瞬间,他已扑到那人身上,将对方一把抱住。怀中的身形结实魁梧,校卫长的胸膛甚至容不下他。对方闷哼了几下,传来牛侍长的声音:“我好整洁,看你屋子总乱糟糟的,值完夜便替你收拾收拾,你不用这般……客气……”
地辟能存凶恶事,天高不负善人心。
恶有业报火销骨,善无人怜天自荫。
火焰山下有个村庄,村民以蒸糕为食,只穿葛布麻衣,生活极贫极苦。村中为了求雨,便规定将年岁超过六十的老人,送去火焰山中给妖怪们当祭品。
许老汉少年时慕道,年老后身体越发硬朗,精神矍铄,似有长寿之相。可在他六十岁寿辰时,村民们熙熙攘攘给他大力操办了一番,便叫他坐在红布铺就的祭桌上,由后生们抬着,送往山中的石庙里当祭品去了。
许老汉在石庙里关了好几天,他又饿又渴,奄奄一息。就在他快死的时候,石庙的门突然被撞开了,有硕大的身影走进来,一个道:“又是个老货。”另一个道:“还在喘气,我们快去看看。”等他们到了近前,许老汉才看清,来的是两只穿着铠甲的牛精,手里各持一对双锤,吓得他连叫喊都忘记了。
两只妖怪却并没有动粗,他们将一个水囊递给了许老汉,还分了他好些干巴,这才对许老汉道:“从这石庙出去,沿着后头插有竹签的小路一直走,就能寻到官道。从那里往西可到祭赛国,往东可到西凉女国。”
许老汉缓过神来,这才问他们为何不吃了自己。另一个牛精答道:“你们凡人也太小瞧妖怪了,就算要吃人,我们也不吃你这个年纪的呀!我们夫人好几次将老人送回去,结果都被害死了。所以我们现在都是指路,让你们去别处谋生。你吃完了就赶紧动身吧。”
言罢,两个牛精也不搭理许老汉,舞着双锤,继续巡山去了。
霞举飞升易,修行举步难。
世人迷捷径,祭赛千千万。
祭赛国城外有个烟火观,专收帮闲的破落户子弟,因教他们修道走正途,口碑极好,许多人家都将不争气的子弟送来这里,这个故事便是听某员外说的。
今次讲的这个弟子本叫赵三。他因在勾栏里帮王员外的儿子使钱,被员外告上府衙。官差满城在捉他,烟火观的道士恰巧遇见,便将他收入了观中。
自此,赵三日日跟着师兄们悟道练功,讲经说法,还勤勉地完成师父布置的任务。某日,赵三奉师命下山,在山脚遇见一户外出上香的女眷,其中有个小妾叫媚娘,正被家中太太虐打。赵三出手救下媚娘,又恐她被夫家捉回,便将她带入了观中。
媚娘无处可去,好在师父肯收留,她也拜入观中,做了个女弟子。初时,媚娘因赵三救她一命,她颇为感激,便时时替众人做些缝补浆洗之事。媚娘多次恳求与赵三做道侣,都被拒绝了。
几年后,赵三修炼有成,师父在山中替他举行了升仙仪式,媚娘也被邀请观礼。他们被带到一处淌着火河的山巅上,赵三接下师父传授的符箓,便跳入了火河。媚娘为了能和赵三双修,也在众人的簇拥和祝福下,步入火河。 烟火冉冉升起,他们在炽焰中羽化新生,成了火河使者,将随着火河长生不灭。
蒙昧生愚焰,日日复熬煎。
吃尽无间苦,求死不求仙。
相传,黄帝时期有个叫宁封子的陶正,他从神仙处学会了五色烟火法,于是他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有人说他飞升了,有人说他把自己烧死了,没有定论。祭赛国有个烟火观,正是以五色烟火法立派而建,这个故事是听其中某个出逃的道士讲的。
道士的师父是烟火观的观主。某日,他陪师父去市中买酒,在路上遇到个被差役捉捕的逃犯。因观中人口不多,逃犯又有些钱财,他们便将其带回了观中。这逃犯叫赵三,原不过是个替人使钱的浮浪子弟,观中打家劫舍之徒大有人在,赵三与他们朝夕相处,不久,就比原先还坏了十倍。
这日,正该赵三下山劫道,充作日常花销,恰巧有家富户的女眷上香归来,赵三不仅劫了财,还看上了那家的小妾媚娘,将她一同抢上了山。
媚娘被锁观中,不但每日要给他们洗衣做饭,还时时挨打。她恨毒了赵三,却斗不过他,几经凌辱,只能暗自隐忍,等个逃生的机会。
几年后,媚娘忽闻观中要举行升仙仪式,道士负责押着媚娘一同前往。在淌着火河的绝高的山崖上,赵三接受了师父授予的符箓,准备跳入火河登仙,但他非要媚娘陪同。在场的道众,发出癫狂的欢呼声,媚娘十分害怕,但道士仍旧依照师命,把她推下了山崖。
他们的尸首在火河中烫得焦黑,受符箓的吸引,岩浆汩汩钻入他们的头颅里,将其胀大了好几倍。新的躯身在火河里挣扎着站起,面目全非,他们不停地痛苦晃动,最终朝着火河往黑山的深处跑去。推下媚娘让道士看到他们变化的过程,不论烟火观的观主再如何解释这是羽化蜕变,他都不肯信了。
童子笑,好心肠。童子怒,恶无双。
难对敌,钻山岗。放阴火,背后藏。
古籍载,火灵砂形似丹砂,无毒,强阴健阳,比丹砂更适合炼丹。许多丹家,都想买来制药。可火灵砂乃山精之宝,世人少见,所以有价无市。
却说,有个喜欢研究奇物的人叫成名,穷困潦倒,家里人都看不起他。他知火灵砂是火灵童子体内所结精石,便想以此做空手买卖。他变卖家产,闯入山中,誓要捉到火灵童子才罢。他在山中寻荡多日,一无所获,存身的木棚反不知被谁烧毁了。
成名又气又急,他在烧毁的木棚前,跺脚咒骂。地上突然钻出条红色的大蚯蚓,那蚯蚓半截身子冒在空中,半截身子埋在土里,有张善财童子般稚嫩的孩儿脸。它见成名如此凶恶,竟嘤嘤地哭泣起来。成名又吼叫着吓唬它,想止住精怪的哭声,那孩儿脸又转成愤怒相,钻入土里不见了。
待它消失后,成名才恍然,那是火灵童子。于是他又不停跳来跳去,想把精怪引出来。许是成名太过吵闹,那精怪从斜刺里钻出,朝成名喷出个火球。成名躲闪不及,被火球打中,烫得满地打滚,连衣服也烧没了。
成名知道自己没本事采到火灵砂,大哭起来。火灵童子又笑嘻嘻地钻到成名的身旁。成名一狠,捡起石头,疯狂敲在精怪头上,将其砸得稀烂。
依照此法,成名采到了许多火灵砂,但他从不将此法外传。后来,因他卖得火灵砂越来越多,竟成了远近闻名的采药人。
堪叹妖猴遇兵凶,离山远走万事空。
祸不单行遭罗网,因果自在大化中。
数百年前,天兵再次烧毁了花果山。得知大圣已死,许多猴子只得忍痛离开,另寻别处修行。念及大圣曾与牛魔王结义,不少猴子便往火焰山去投靠牛魔王。
牛魔王十分痛恨猴子,可这次他却额外开恩,收留了逃难而来的群猴。可火焰山火气蒸人,极贫极苦,还有时常来挑衅的妖魔,猴子们活得很艰难。幸而,土地公待他们极好,送吃送喝,猴子们便倚靠着他过活。
不想,时日不多,猴群却出现了瘟疫。猴子们开始不停地掉毛,皮肤溃烂,背上鼓起又大又黑的脓包,十分可怕。瘟疫极速扩散,许多猴子都病得生不如死。作为猴群的领袖,赤尻马猴下令将染病的猴子扔到了丹灶谷底,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被遗弃的病猴们,天天在谷底咒骂着昔日同伴,就在快病死之时,土地公带着灵丹妙药救起了他们。半旬后,他们的皮肤愈合了;月余,他们背上的脓包破裂,生出一对乌黑的羽翅。土地公细心教导他们如何飞腾,还接受了他们投诚的忠心,将他们纳入麾下,因他们排行第十,便被赐名行什。
行什接到的首件事务,便是清理赤尻马猴的营地。他们毫不留情地杀死了背叛者,只有技高一筹的赤尻马猴侥幸活了下来,但没人知道他逃去了哪里。
滴溜圆眼睛,身躯血津津。
头戴七宝帽,面掩赤诚心。
地罗刹是海罗刹的后代,他们出生在流亡的路上。因灵蕴不同于故乡,他们都没能长成海罗刹那巨大的身躯。虽是如此,地罗刹们效忠罗刹女的心,却与祖辈们一般。他们谨守铁扇仙定下的戒律,勤修术法,改掉了许多恶习。
民间有许多罗刹极好吃人肉的传说,是以火焰山附近的村庄,总以此为由将老人们送到石庙里当祭品。其实火焰山的罗刹们根本不吃人。非但如此,因其巨大的气力容易伤到凡人,罗刹女还让他们使一种特制的重盾,要求他们多守少攻。但若是把他们逼急了,他们也会使出些喷火的本事。
即便地罗刹已经做了许多改变,但人们看到他可怖的外貌,还是会被吓得惊叫乱逃。其实在地罗刹眼里,那些高喊高叫的凡人,又何尝不恐怖呢?
山恶人善丑自丑,看你笑我狗咬狗。
亘古英雄不论貌,痴愚不识本源流。
古籍载,西海之外有大罗刹国,海罗刹居其中。他们相貌怪异,与海内者差之甚远。
某年,海边有座庙宇传出有海妖作祟。这庙修在海内罗刹国中。罗刹国的王女奉命调查。她自幼在佛前修习,法力极强,便支走了所有人,要独自降妖。
这夜,王女在佛堂中大声诵经,就见门外突然跪着几个丈高身影,头如肉瘤,歪俫斜口,鼻有三孔,眼生额头。王女不曾见过如此丑怪之人,吓得跌坐在地。而门外的几人,也同样指着王女的脸,大喊大叫,撒腿就跑。王女头次被这般对待,十分好奇,赶紧出声挽留他们。
可那几个怪人还是没命地奔跑,王女再次背起佛经,他们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回来。知晓彼此没有敌意后,他们交谈起来,王女这才知道他们是海罗刹。
王女听闻他们想要修行,就收留了他们。为了不吓坏百姓,她给海罗刹制作了黄金宝石面甲,罗刹王又给他们打造了巨大的盾牌,让他们做了王女的侍卫。
百年后,罗刹国灭,海罗刹护送王女东逃,一路历尽辛酸苦磨,才在火焰山落脚。为了更好地保护王女,他们甚至学会了吞火的技能,青色的皮肤变得赤红。他们如今住在火河里,在火焰山中翻波掀浪,喷吐流焰。即便罗刹女早已韶华不再,但她知道,守在她宫外的最忠诚的侍卫,并不在意她的美貌。
嵯峨独角冠,素洁青衫影。
灵犀报君恩,愿君寿长欣。
传说,堕和罗国好养犀牛。一次国王狩猎,射中了头怀孕的母犀。母犀临死前,娩下一子,国王甚觉有趣,便将它养在了上林苑中。
幼犀深记杀母之仇,十分惧怕宫廷里的人,一见到他们,幼犀就吓得四处乱窜。宫中众人便故意拿着鞭子追赶它,撵着它到处跑。
直至幼犀的角,长得又尖又锐,它才乘着宫人来追它时,用角将其胸腔顶穿,为母报仇。国王得知此事,便招来屠夫要杀掉堕罗犀。屠夫十分怜悯它,便以狗血淋在堕罗犀身上,伪装成宰杀,将其带离了皇宫。屠夫将幼犀藏在自家的犀牛群中,用珍贵的麦子喂养它,他们一起生活了很久。
某夜,屠夫做了一梦,梦里堕罗犀道:“我今生本有仙缘,可以成妖。但你有恩于我,我不可不报。明日你阳寿将尽,我便把我的寿命让渡给你。我会把犀角留在你的桌上,等你断气后,让你的妻子将犀角点燃,若它能全部烧完,你就可以活过来。”
次日,屠夫起床,见桌上果然有支犀角,而堕罗犀已然不见。他叫来妻子,交代好后事,便咽气了。屠夫的妻子点燃犀角,足足烧了四十九天才彻底燃尽,屠夫果真重返阳世。可自那之后,他生出了长长的犀角,皮肤也变成了青色。待他妻子去世时,他还年轻挺拔。后来,他拜了罗刹国的王女为师,大家都称他火长老。
老牯戟枪尖,业火焚两肩。
渡人过阴阳,劳碌尘世间。
昔年,有个少年躲在邻家库房中玩火,不小心引燃了库房里的物件,他害怕责罚,想要靠自己灭火,结果火势越烧越大,不但烧毁了整间库房,也将他烧死在了火海中。
他死后留下了极大祸患。邻家找他的父母赔物件,他的父母找邻家赔儿子。双方争来吵去,直到他的头七那日,还没吵出个结论。设飨都不安宁,牛头马面便不肯去送煞,牯都督见手下都不去,只好自己陪少年走一遭。
二人刚到他家门口,就听到院里传来他父母与邻家的争吵声,推门进去,就见少年的父母道:“我儿子烧死在你家的仓库里,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他撞见才被杀掉灭了口!”邻居道:“我家库房里放的都是值钱货,肯定是你儿子动了贼心,进库房偷盗,结果引发火灾,必然是你们赔我们。”
两家人吵闹不休,最终竟打了起来。牯都督问少年:“你可想过会有今日?”少年十分后悔,流泪不已,牯都督于心不忍,道:“也罢也罢,今日是你头七,闹成此样也太无礼了。”于是他肩头火起,烧出一股烈焰,持戟一下劈裂院中的一棵老树,将其烧得焦黑。众人这才想起今日是头七,急急忙忙都跑出了院子……
凡仙都混然,命中各有难。
千生犹懵懂,万死仍不甘。
有三个人,同日而死,亡魂相会于阴曹地府。
他们在判官前跪好,判官指定一魂,道:“你生前做贼,抢夺伤人,欺凌良善,如今判你入刀山狱,偿还罪愆。”那人哭嚎道:“我家中烧了十库金银,判官大人若肯留情,这些金银都是您的。”判官不为所动,一拂袖,让阴兵带他下去了。
判官指定第二个亡魂,道:“你再世为人。”亡魂嚷道:“我此生勤修佛法,做了许多善事,不曾伤生害命,为何还要入轮回受苦?”判官道:“人生一世,草木一春。能再世为人已属优待,难不成你想做畜生?”亡魂不乐意,道:“做人太苦了,我修佛可是为了脱离沉沦。”判官冷哼道:“今日恰好地藏菩萨不在,沉不沉沦可由不得你了。”一拂袖,让阴兵带他下去了。
判官指定最后一个亡魂,道:“你生前炼丹,造孽害命,夺人内丹,如今判你入血池狱,洗清罪孽,才可轮回。”一拂袖,正要让阴兵带他下去,却见个身披金甲的天将,闪身入殿,将军令扔在案上,道:“他以通玄了道,这是天庭召令,如今元帅府让我来接引他,入仙箓,做天兵。”语毕,那亡魂振奋不已,急忙跟着天将走了。
明盔配亮甲,金戈覆雕花。
造化玄功妙,涤荡入烟霞。
却说,在阴曹脱难的亡魂,初登天界,心怀激荡。他随天将穿巷过廊,步入武库。天将道:“此为楮白甲,皆为极品,凡间难有。”遂取一套,替他捧定,又转到三曹处,却不入正殿,只往偏殿的一处小吏前,取张契据,令其签字画押。
小吏在旁,漠然叮嘱:“签此契书,日后只可在天庭效力,永不入轮回矣。”那亡魂四下里观望,一个个玉簪朱履,一殿殿金碧辉煌,立时画了押。
天将带着亡魂又往兜率宫去。亦不入正殿,转过回廊,来到后方极大的塔楼前。那楼顶上冒出滚滚乌烟,正有许多兵将,手捧盔甲,正候入殿。
待亡魂入内,只觉热浪灼烧。无数炉灶齐燃猛火,有一巨釜悬吊其上,正融着些铜汁铁水。一个执扇的道童迎上来,笑道:“天兵天兵,我说你听。肉身既殒,魂附钢金。恶战沙场,临危履冰。道消功散,三思慎行。”
语毕,那童子便把亡魂推入模子中,摆好盔甲部件。那亡魂犹自懵懂,就见头上巨釜一斜,滚沸的浆水浇落,塔楼中回荡起他嘹亮的哀嚎。
猛将如雷云,随电降尘凡。
输赢两争持,苦命不苦难。
却说,那亡魂熔炼了盔甲之躯未及数日,便听闻玉帝大恼,调十万天兵下界降妖。天将恐他兵器操练不熟,给了他一柄铁弓,让他躲在后方射箭。
他随众下降凡尘,就见旌旗飞彩,戈戟生辉,十八架天罗地网遮蔽了山场,满天庭星宿武将围困了四方。李天王调四大天王与二十八宿出师来斗,那魔王调四健将与七十二洞妖王列阵来迎。一时间,只杀得扬砂走石乾坤黑,播土飞尘宇宙昏。
这新征的天兵未战片时,被场中一道神力振飞开去,醒时已在兜率宫廊后的塔楼前。两个道人抬着他,进到楼里。道童笑着迎来:“幸好你这盔甲未烂,否则就治不好了。”童子边说边将他推入模中,摆好盔甲部件,滚沸的浆水再次浇落。
待他淬水而出,一道法力乍起,他竟随着雷电再次落回了战阵里。
新兵站在场上,晕眩疼痛未定,不知天上哪位神仙,又砸下一个法器,金波荡漾,他再醒来时又在兜率宫的塔楼之前……
此后,他被火烧过,被水淹过,被雷劈过,幸而次次都得了个全尸,次次经铜汁铁水浇铸,又重返战阵。
难忍难忍!他绰起地上的兵器,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只有自己受苦,反抗天庭就该是绝路。
授箓定长生,钢铁铸躯身。
离恨不离苦,轮回又归真。
话接前文,自亡魂成为天兵已然千年,他亦历尽淘选,成了天将。虽升了职,他却迷惘无措。原来生前未得道,做了天兵后,他能晋升的顶点便是天将。有许多前任天将,为了改变这宿命,逃脱下界,又被追杀毙命,从此魂消梦殒,再无机会。
这次,听闻花果山有异动,天庭再调天兵下界,因他差了一员部下,便领了召令去阴曹地府挑个亡魂。
他走至判官身侧,看见三个跪着的亡魂,他将其中那个修道的亡魂带出幽冥,那亡魂看他盔甲晃亮,刀锋透寒,一块精铁做的大盾,雕着华丽纹样,心怀激荡。天将停下脚步,失言问道:“若你今日随我去,日后再无投胎轮回的机会,做神仙也只能到我这官职,你可还愿意去?”
那亡魂回道:“愿意愿意,我也不知再入轮回可有别的机缘,指不定再轮回千万次,只是过得更惨了。”天将知他定不会回转心意,只得带着他朝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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