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条目用于介绍游戏科学开发的游戏《黑神话:悟空》中头目的影神图。
有好事者,将天命人沿途所遇的精怪人物,画影图形,抄名访姓, 连同生平轶事,一起誊录在了一本游记之中。
赫赫扬扬,身高过丈。腰悬甲沉,手持戟长。
其神凶恶,其目呆光。若愚若智,糊涂模样。
山门使,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牯护院在这个差事上呆了百余年,从没升迁过。但他对此事从无抱怨,只因他十分敬慕大王,而大王又常常赏赐他丹药,他便十分满足。他将丹药供奉在一个金漆的花梨木匣儿里,匣内垫着锦绒的衬布。每次服药,还会净手漱口,烧高香,敬天地。山中实则有许多小妖都得过大王赏的丹药,但全然不如牯护院般谨小慎微。
一日,有小妖问牯护院道:“你每日守山这般劳累,如何还能龙精虎猛?”牯护院诚实道:“俺是因为服了大王的丹药,这才觉得气力不竭,你们也可多服些,便如我一般了。”那小妖道:“我们也吃过,但大家都觉得没效果,这才疑惑为何你的这般有效。该不会是大王给你的,比给我们的好吧?”那护院惊讶道:“都是由护法一同发放的,怎还能分得出个你我?”那小妖仍是不信,非要与牯护院换上几颗丹药才罢。互换丹药后,小妖仍觉无效,而牯护院依然龙精虎猛。
咦,人人都说这就是:“傻人有傻福。”但这或许并非不够聪明带来的补偿,而是痴狂的崇仰,为那护院带来的力量。
意气出毒谋,惹祸终自受。
天道虽不言,善恶必追究。
广智幼时并非和尚,而是只极想做人的小狼妖。
他经常化形去镇上玩耍,却总被人们识破,受人追打。他向其他小妖询问缘由,众妖都道:“你虽变得像人,却没有人味,自然会被认出。你若想学做人,就该去人堆里待着,与人相处,学习他们的礼仪和习惯。”他深以为然,跑去求大王成全。他的大王凌虚子与山中的黑熊精十分相熟,黑熊精就将其化作一个小和尚,荐给了一同论禅的金池长老做个弟子。
初时,庙里一众和尚都不喜欢他,时常戏弄他做耍。而他总是讷讷的,上当受骗。老和尚便给他取了法号叫广智,希望他机智敏锐,不再受同门欺负。在老和尚的关照教导下,广智真就学会了读书写字,清规戒律,慢慢融入了和尚之中。
某日,庙中来了师徒二人,一个是白面的胖和尚,一个是雷公嘴的毛和尚。他们带来了一件锦襕袈裟,是老和尚从未见过的异宝。老和尚一心一意地想要,广智想报答老和尚的恩情,就仔细替他谋算起来。
广智从未料到,只因自己的一念之差,红色的火浪,吞噬了他熟悉的整个禅院。其后,老和尚自戕,凌虚子死在了金箍棒下,连黑熊精也受降去了南海。他深觉自己连累了许多人,认定自己做人实乃惨败,便弃了和尚的身份,重回山中,照着老和尚教的佛法,好生悔悟去了。
在山中修炼的日子里,他仿照那夜所见漫山遍野的火浪,炼就了一门新兵器,名为“赤潮”。即使许多年过去,他仍能听到山中传来的呼唤:广智,广智!这究竟是谁,在不住地呼唤他?
佛口蛇心真似毒,两面三刀还反复。
哪得丹心向明月,空听禅机夜虚度。
广谋与他师兄广智不同,他自幼的心愿,是做个历代持名的大妖王。
可事与愿违,因凌虚子将爱徒送去观音禅院做了和尚,白花蛇精十分忧心,他忌怕这是凌虚子拉拢黑熊精的手段,就命令广谋也出家为僧了。
临行前,白花蛇精告诫广谋,绝不可落于人后,尤其是广智。可不论广谋如何努力,金池长老总不如像喜欢广智般喜欢他,哪怕他学得更快,练得更多,也无济于事。广谋认为此乃非战之罪,皆因大王照猫画虎,这才连累自己受人厌弃。他时常安慰自己,他是要回山中做妖怪的,才不在乎这些。
广谋忆起当年,老和尚常教导他:“你行事太绝,事事都应留个有余不尽的意思。”可那日见到锦襕袈裟,老和尚一心想要,竟彻底忘了此话。他嘤嘤哭到半夜,广谋早就看出,他动了杀人夺宝的念想。众人俱是小心避开,唯有耿直的广智说了出来。
广谋心中无名恼火,索性计中生计。老和尚与那师徒二人饮茶时,他就看出,那猴子的双眼中,戾气难驯,定是个有仇必报的,就依着广智的主意,推波助澜,出了个赶尽杀绝,不留余地的计谋。那老东西果真高兴起来,头次欣赏起广谋的才华。
献完计策,广谋料准此夜大祸将至,使股旋风,躲入山后竹林去了。果然,那晚发起大火,非但没有烧死取经僧,反把个禅院烧没了。
咦,世上果有此等小人,引得高士入局,败在他的一条歪计之下,或许就是世人常说的借刀杀人罢。
皮肤窊皱皱,吹气臊腥腥。
股长跳高云,偏爱钻泥泞。
哈咇国有个小城,每至拂晓,城门外常聚起夜集。这本是货郎们等待入城时以物易物,置换货品所为,但因价格便宜,不少百姓也来参加,慢慢便在城中有了名气。
数月前,夜集来了个古怪的卖油翁,穿一领青不青,白不白的褂子,瞪一双铜钟般的眼睛,说话声大如锣,张嘴腥臭难当。偏他话多,生性聒噪,大家都不想结交他。可他卖的油清澈见底,细腻柔滑,只需极少的香粉就能换得一大葫芦,所以摊前总围满了人。
这日,有个游方的小道士途经此处,也想瞧瞧夜集的热闹,便跟着乡民秉烛夜游。起先他逛得很尽兴,直至到了那卖油翁的摊前,一股绿气荡荡悠悠,自他的身上飘散而出。那小道士知他是个妖怪,随即念起灵官咒驱邪消灾,那卖油翁不消挣扎,迅速现出原形,乃是个绿皮大青蛙。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随手捡起扁担铁钎就要打它。那青蛙双腿一蹬,蹿起有树高,远远往山里逃去。众人结队去追,寻至一片洼地。却见许多小蛤蟆,从彼此身上剔下黏液,盛到个大桶里,接着给自己扑上香粉,彼此闻闻抱抱,玩得不亦乐乎。大家悄悄潜过去,往那桶里一看,里头所盛的粘液晶莹透亮,正和他们平日买的油一般无二。见此,人们哪还有气力打妖怪,只顾蹲在一旁呕吐,让妖怪都跑了。
鼓腹出奇能,呱鸣引雷震。
呼风不需龙,浅水有蛙声。
话接前文,途经哈咇国的游方道士,自从撞见了蛙精,便以捉妖为己任,四处寻访他们的踪迹。
这日,他行至一处河谷,听到有蛙鸣作响,伴生电光。那道士欣喜不已,急急来到河边立下法坛,要降服此妖。他先是点了香烛,做了祝祷,随后摘了道冠,披散头发,以朱砂画下三道灵符,抽出宝剑,唧唧哝哝念起咒文。
只听他大吼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就见宝剑一晃,他挑起一张灵符,甩向空中,果就燃起一团火光,倏忽而灭。那河中的蛙精见这般动静,一蹦而出。原来这是只黄皮大蛙,穿一领青不青,蓝不蓝的布衣裳,与前次竟有些不同。
道士见蛙精蹦来,急急挑起第二张符,倏忽焚起,就见风起云涌。待第三张符火起之时,乌云中劈下一阵惊雷。道士与蛙精俱吓了一跳,各自捂头。待响声过去,二者抬头观看,只见劈毁了几棵树,而天上,风云已然散了。
道士一怔,赶紧举笔,打算再画三道灵符。那蛙精不急不慢,拍拍肚皮,天色不动,但应它的敲击,空中落下十数道金光,每一道都落在道士身侧。
道士翻翻滚滚,难堪避开,那蛙精又张了张嘴,吐出一群带电的小活师。不论道士如何闪躲,它们都紧追不放,道士只好落荒而逃。
咦,凡举世立业,常以行事做派的绚烂华丽程度,来判断实力,倒也有几分道理。
月黑风高夜,恩仇相报时。
善怪犹可近,恶人不可亲。
昔年,有个将军的儿子,在营中作团练使。他性格残暴无情,兵士都很惧怕他,但碍于将军的情面,敢怒不敢言。
团练使喜欢打猎,养了条细犬。一日,他与几位教头外出游猎,一无所获,很是丢脸。他将责任推到细犬身上,命人将其活活打死了。
打死细犬的几个兵士心有不安,营房后面有片野地,多灵芝,他们便将犬尸埋在那里,夜里过去诵经。
一日夜里,团练使听到营房外有犬吠之声,叫人出去查看,声音立止,待人重新睡下,则吠声又起。反复数次,团练使暴躁难禁,亲去查看,只觉声音从地下传出,便命人刨开土面细查。
待土出石露,就见那细犬从地下跃出,宛如活时,只是身上长了些细小的触须。团练使非常高兴,以为得了稀奇之物,便招细犬过来。那犬见主人呼唤,十分欢喜,冲跳而来。可它头上有对木芝硬如盘角,一扑入怀,就将团练使的胸骨顶裂,团练使当场气绝。
众人见状,忙着呼叫医官,一时喧嚷慌乱,竟无人去捉那细犬。后面无论如何找寻,再没发现它的踪迹。
聪明老子糊涂儿,一个算计两个呆。
阵上父子谈何情,相父逞奸跑得快。
斯哈哩国曾经有三位王子。
大王子最受国王宠爱,其人英姿飒爽,在蝜蝂之乱中,屡建奇功,被封为英武将军。可他却忽染癔症,七情不全,六亲难认,如今只能幽居不出。
沙国王疚心疾首,幸而,他还剩两个儿子。
三王子最受国王信重,饱读诗书,喜爱佛法,文武兼备。可他在国王斩杀了一批大臣后,诀别而去。
沙国王怒气填胸,幸而,他还剩一个儿子。
二王子天生神力,可惜有些憨傻,不似大哥那么能打,没有三弟那么有谋。三个儿子中,国王最不喜他。可陪国王最久的,却偏是他。
黄风大圣得了神物,再次归来。沙国王遂率残余国民,归其麾下,以图复兴。黄风大圣见二王子颇有几分蛮勇,山中又正是用人之际,便收留了他们。
不过,黄风大圣手下还有位虎先锋,极好吃鼠,每日都要啖下几只才觉饱足。好在二王子的大锤使得凶悍,倒能稍稍令他忌惮。
二王子为国王做了许多牺牲,可不论局势多惨烈,多艰难,沙国王到哪都要带上大王子,派人寻找三王子,也不知二王子心里到底是何样的心情。
无毛力更强,秃皮腰板壮。
疯魔藏山底,阴沟作大王。
黄毛貂鼠平定了蝜蝂之灾,国王十分敬重他,将其奉为了国师,不论朝政大事,民生细务,必先征其意见,听其看法。
在国师的提议下,国王颁布了"敬鼠令",十里八乡的老鼠精怪,纷纷往城内迁徙。
大王子因阵前有功,被封为英武将军,却被一个妖怪抢了风采,十分不甘。三王子也不满妖怪当政,两人联手在朝中闹了数次风波,却仍未动摇国王对国师的信任,三王子最终负气出走。
这日,正逢国师诞辰,举国上下都在供奉他的雕像,连国王也亲临护国寺,为其添香祝祷。大王子愤懑难忍,当众掀了香案。
国王一怒之下,将大王子下了监牢。国师却不生气,反替英武将军说了许多好话。大王子得知国师求情,更认为他是个城府极深的邪魔,成日在监牢里咒骂不止。国王得知此事,深觉儿子放浪狷介,应严加管教,便下令一日三餐只可送至牢门前,不许任何人探视。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日,饭食迟迟没能送来,大王子正是惊疑,却听锁钥一响,牢门居然开了。
他等了片时,未见有人进来,就自己走了出去。可他万万没想到,那外头往来穿梭的侍卫,大臣,没有一个人模人样,俱是些穿着衣袍的老鼠。
大王子以为国师带着鼠妖篡了皇位,心下惊惶不已,一路横冲直撞,闯入父亲的金殿——
一只矮矬的老鼠,以其父之声,叫唤了他两句。这必是假扮的!大王子一把夺过侍卫的刀,劈向国王。
刀被国王近旁一只手持巨锤的鼠妖架住,两个斗在一处,殿前乱成一团。打斗间隙,大王子无意瞥了一眼王座旁的铜镜,镜中哪有什么英武将军,乃是一只肥硕无匹的老鼠!
事有机缘刚凑巧,命若蹭蹬总归空。
莫以本事论英雄,且看眼前造化功。
昔年,黄风岭曾有两位山神。他们受一位高人相助,得了一颗大妖怪的内丹。
他们分而食之,得了大法力,自此有了人心人形。为报答高人的恩情,他们主动为其塑造山场起来。
山中的土地没能分到这好处,便十分羡慕山神的机缘,得知他们可以任意化生山中的石精,便一直谋划着想夺过来。
但他却不知,化生石精,需要消耗许多灵蕴。山神们一直是从自己的体内,分出灵蕴来,才孕育了出石精们,搬山造石,栽种花草。
土地却每日惹是生非,企图夺他们的道行与修为。这日,山中化生了个巨大的石精,众石精都拜他为先锋。那土地还是不知死活,寻衅滋事。被石先锋又打又砸,直至捶进了土里,还在骂骂咧咧。
咦,为人为事若要往坏处里去,多半无人拦着,但若要往好处去,却总有些人想方设法制造些困境,想拦住你哩。
刀客竟何去,回首泪潸然。
狂风扫碛北,凄凄复单单。
草访村舍空,尘迎恶鬼还。
谁知莲心苦,梨儿腹内酸。
昔年,江湖中有个刀客,为娶心爱的女子,弃了旧业。未想,城中受黄风吹过,妻子染疾下世,儿子也生起病来。
男人听闻山里有个菩萨能治风疾,就携子寻到了黄风岭。他们借住在定风庄内,孩子养病,男人则去寻找菩萨的踪迹。
一日,男人路过村外一口枯井,听到有虎啸之声传来。他下井一看,竟别有洞天——
有头受伤的猛虎在那井底修行,猛虎告诉男人,他原是山中虎神,村中的大巫们也受他庇佑,谷中还有村民为自己修建的寺庙。他说那刮起黄风的妖怪偷袭了他,占去了他的寺庙,这才落难到此。
男人将信将疑,经过一番查访,大巫与寺庙之事,果都应证了,便带着儿子来给虎神瞧病。
虎神用个怪模样的葫芦灌满水,喂给孩子喝。说来也奇,自喝了葫芦内的水,孩子好了大半,又能活蹦乱跳了。虎神嘱咐男人,他被邪风伤了元气,若能吃些活人,恢复神通,定能停下风沙,根治孩子的风疾。
男人极不情愿,但见儿子精神渐好,又能在村边游玩,还交了不少朋友,真就狠下心来,诱人入井,为虎神疗伤。时间一久,村民渐渐发觉了异样。待男人回到村中时,儿子已被激愤的村民打死了。
男人悔恨不迭,拔出封了多年的刀,将村民一一斩杀,这才踏着一条血路,迷失在了茫茫风沙里。
怪人背生囊,一杆血灵杖。
颠颠还跳跳,百目透红光。
黄花观来过一个怪人。
他自称在灵台方寸山学过艺,只要魔君交出那东西,立时归降,便放他一马。魔君遣虫总兵,将这怪人制服,照例放入洞中虫卵内育化。未料,几日后小妖来报,卵被破开,人已逃了。魔君听罢,嘿然一笑。
自破卵而出,怪人背上生了一颗肉团,团上还有许多眼睛,十分骇人。怪人不以为意,继续云游修炼。
他途经一座荒山,山中盗匪横行,山下村民贫苦不堪。他就地住下,求风求雨,洗青荒山,栽种榆柳,遍植松冉。
经他一番整治,荒山连年风调雨顺,许多流民前来定居,山下人丁也日益旺盛起来。可那山中盗匪无心安居,见山青了,只顾砍伐,见人多了,只顾打劫。他又化作得道高僧,去盗匪窝中讲经诵佛,日日不辍,最后连那帮山匪也弃恶从善,在山下安居乐业起来。
过了数年,怪人忽至村中,绰起一根法杖,立在村口。那杖头发出幽幽红光,众生被红光一照,只如着魔般,互相撕咬残杀起来。
霎时间,山下血流成河,宛如地狱现世。
他驼背上的肉团倏忽张开无数眼睛,将周遭的血气精魂缓缓吸入其中。不多时,那肉团便胀大了一圈,直到再也吸不动了,那眼睛才缓缓闭上。
怪人苏醒过来,拔出法杖,又寻下一座荒山去了。
黄风邪入境,兄弟乱阋墙。
父仇不得报,井底落平阳。
咆哮透山岗,装样软心肠。
行事总半道,志丧命也丧。
某年某日,虎弟正于井底练啸聚神功,忽见井口有人攀藤而下。见那人有几分胆色,虎弟没急着扑食他,反打探起他到此的缘由来。
原来这人要寻菩萨为儿子治风疾,可菩萨未找见,儿子反病得要死了。
听此一说,虎弟心下有了计较,他将兄长的事迹安在自己身上,说服了男人将儿子带来给他瞧病。
初见时,那孩子面色惨白,浑身绵软,只能由男人使一根火麻绳将其缚在身前,才能安稳下到井底。
虎弟仔细一看,这孩子果被三昧神风吹乱了精气神魂,若不停下风沙,神医也治不好他。
虎弟想起兄长曾给过自己一个宝贝葫芦,只要饮过葫芦中的酒水,就能壮人气力,或许能凭此保这孩子一命。
待孩子饮下虎弟喂的水,他有了些精神,能开口说话了。他虽是久病之身,却十分有礼,得了帮助,连声称谢,对虎弟崇慕不已,虎弟十分快意。
他叮嘱父子俩,每日必须来此饮一口葫芦中的水。数次之后,孩子越发好了,他不仅能在村中玩闹,还结交了好些朋友。每次来喝葫芦,孩子都围着虎弟"虎神虎神"地叫他,将自己新得的吃食、玩具和见闻逐一分享给虎弟。
虎弟原对父子俩有些提防,但见这男人也算重情重义,便将葫芦给了孩子,让他贴身带着,只用葫芦喝水,孩子的病又好了几分。
忽有一日,他二人都不再来了。虎弟很少在岭中出没,一连等了数日,他终想弄清楚究竟,就往村中寻去。
入村一瞧,只见血流满地,村民们都被斩杀了。村头有口薄皮棺材,孩子的尸首就在里头,胸前还挂着葫芦。细看那伤痕,不难猜出孩子是被乱棍打死的。
虎弟扛着棺木回到了井底。每日都在棺木前练功,他总想着,再等等罢,等我足够强大,定会替你停下那该死的风沙……
啸聚夯气力,化石又奇袭。
赤胆忠良将,簪缨老剥皮。
师徒三众上前,不上半日,果逢一座高山。说起来,十分险峻。正看那山,忽闻得一阵旋风大作。只见那山坡下,剪尾跑蹄,跳出一只斑斓猛虎,喊道:“吾当不是别人,乃是黄风大圣部下的前路先锋。今奉大王严命,在山巡逻,要拿几个凡夫去做案酒。”
那妖精急近步,丢一个架子,望八戒劈脸来抓。那行者掣了铁棒,喝声教:“拿了!”
此时八戒抖擞精神,那怪败下阵去。那怪慌了手脚,使个“金蝉脱壳计”,剥下皮来,苫盖在那卧虎石上,脱真身,化一阵狂风,径回路口。路口上那师父正念《多心经》,被他一把拿住,驾长风摄将去了。那怪把唐僧擒来洞口,按住狂风,对把门的道:“你去报大王,说前路虎先锋拿了一个和尚,在门外听令。”
把门的入内急报,却又转来两只小虎,尊称了声:“父亲。”与那先锋互行了礼数。极大的一个道:“这白面和尚哪里来的?”先锋笑道:“造化!才要巡山,可可遇上这厮。”极小的一个喜道:“父亲好本事,来日教教孩儿。”
父子三个还待要说,洞主传令,教:“拿进来。”虎先锋遂携二子,双手捧着唐僧,上前跪下道:“大王,小将不才,蒙钧令差山上巡逻,忽遇一个和尚,他是东土大唐驾下御弟三藏法师,上西方拜佛求经,被我擒来奉上,聊具一馔。”那洞主闻得此言,吃了一惊,问了经过。先锋跪在下首一一作答。
洞主道:“且莫吃他着。”先锋道:“大王,见食不食,呼为劣蹶。”洞主道:“你不晓得,吃了他不打紧,只恐怕他那两个徒弟上门吵闹,未为稳便,且把他绑在后园定风桩上,待三五日,他两个不来搅扰,或煮或蒸,或煎或炒,慢慢的自在受用不迟。”先锋大喜道:“大王深谋远虑,说得有理。”
两小儿且随父退下,大的一个道:“大王素日食人,从不这般,断乎有些蹊跷。”小的一个道:“像是有些怕了这厮……”先锋喝道:“你们哪知大王的本事,我随大王多年,岂有他怕别人的道理。”二子互通眼色,不再多言。
不上半日,却又听大王传唤,原是那孙行者打上门来。虎先锋自请出征,那大王道:“但恐拿他不得,返伤了你,那时休得埋怨我也。”二子强劝,先锋不睬,只道:“放心!放心!等我去来。”
诸法空相,不增不减。
自狂高慢,金身破碎
时时放佛光,庄严无量神威
霞光映照,耀我惊我破我
忘真言,堕伪魅
形孤形单形废
足之蹈之,若神若鬼
智者疯,勇者凶,仁者危
一朝染尘埃,禅心昧
愿以此身照世人
光即是暗,将那骄狂灭溃……
万法齐观,归复自然。
自命不凡,四肢卸尽
心心得真如,千手合掌结印
同虚空相,欺我哀我怆我
除牵绊,入涅槃
惟寂惟默惟静
生死独当,凋残独临
脱沉疴,离疾苦,无量福
牵情系恨,骨肉不散
此身不复辩伪妄
顺势泛涨,反将众生消荡……
弹指一轻,刹那芳华。
自念显能,身首异处
血生红莲花,一念万朵尽出
吉祥纷呈,哄我诱我刺我
剪慧根,陷香雾
尽真尽善尽美
斗法证道,败中枭首
天生刚烈骨,温柔尽倾覆
浮云盖性,不得明朗
愿以此身种繁华
锦簇花攒,反将众生戮屠……
寄身佛像中,鼓翅可乘风。
铁心多劳碌,金身享华荣。
昔年,某偏僻山中有个小庙,乃山民自建而成。这庙无人看守,仅供着一尊黑色神像,檐缠蛛网,灰冷花残。
一日,有个走江湖的侠客途经此地,欲在庙中住过夜了再起行。睡意朦胧间,忽听背后风声响起,他微张双眼,见案上那尊神像,生出了双翅,竟飞到了空中。这东西的足上有一对镰刀般锋利的钩爪,侠客心中大骇,一个翻身,拔出腰间佩剑,与那神像战作了一团,终将其打杀。
次日一早,山民们围在庙门外,提着许多花红酒礼,来感谢侠客替大家除妖。他们说,山里还有很多这样的庙,都被这种妖魔寄居着,希望侠客能把这些伪装神像的妖怪都消灭掉。侠客见他们带来了许多银钱,贪念乍起,应承下来,让村民给他带路。
大家围着侠客,一边赞美一边催促他,将他送到了山林深处一座更大的古庙前。侠客刚走入殿里,就见炉里高香缭绕,宝烛辉煌,须弥座上供着一尊更大的神像,与之前杀过的形貌十分相似,浑身涂着金漆,格外雄壮威武。侠客感觉不妙,正想逃跑,那神像腾空而起,一抖翅膀,扇出两刃霜风,就将侠客冻在了原地。
山民们看着金身神像用脚上的钩爪穿了侠客的琵琶骨,将他拖入神殿的后面,都纷纷跪地许愿起来。翌日,他们所求的物件,全都一一出现在了家门前。
不惧北风寒,肤凝玉骨般。
嗳雾成霜雪,嬉冰更觉酣。
书接上回,那落荒而逃的道士,痛定思痛,在山中闭关数年,只将那五雷法习得滚瓜烂熟,收放自如,便再次起行。
却说,那带电的小活师,被他收得一只,关在葫芦中,经过雪山时,活师于葫芦内跃动不止,他便知此地定有蛙精。他寻至深谷寒潭边,果见有只巨蛙,身披霜雪,蛰伏岸旁。
那道士二话不说,一道惊雷劈将而去,正兀自欢喜,以为那蛙精必要应声而亡,不料它高高跃起,那雷劈了个空。道士亦不忙乱,再捏诀又劈一雷,那蛙还是一跃躲过,几下蹦至道士身旁。道士连撤数步,向后急退,自以为十分巧妙。未想那蛙精,双腿直立,胸腹一挺,跃将过来,他反被那大肚子顶了个趔趄。待他再欲还击,那青蛙大嘴一张,将股寒风吹来,立时把他冻在了原地。
那蛙正要吃他,却见潭那边走来几个和尚,见有人冻在此地,把那蛙精驱走,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摇光星散落山家,只生膏壤露甘华。
七两凡品八两宝,平常显达一两差。
此事听一城中药商所讲,是他表兄家的秘密。
表兄祖上原是山里的采参人,其后不知何故,弃了旧手艺,当上了樵夫,虽然家道不富,家中人人都很长寿。
表兄从小就常见个猥矬邋遢的老头来家中做客,每次他来,家中必会准备一桌好酒好菜,供他独享。彼时,表兄非常厌恶这老头,因他既不说话,还爱耍酒疯,只觉他是个蹭吃蹭喝的骗子。
直至有次,表兄的曾祖母伤寒难起,似有下世之象,那老头又来家中喝酒。听父亲说曾祖母病重,那老头走入院中,双手往地下一探,地上竟爬出许多藤蔓来。藤蔓间生出一棵小苗,那小苗迅速长大,开花结子。老头上前一拔,拽出一棵千年人参来。曾祖母饮下人参汤后,竟又好了起来,至今仍然康健。
表兄似有所悟,也恭恭敬敬地招待老头,如他的家人一般。
表兄曾邀药商也搬去山中,与他同住,药商却断然拒绝。
商人这般解释道:“表兄家虽是长寿,但一则日日粗茶淡饭,二来深山太过寂寥,我还是喜欢城里的生活,去不了去不了。”这话想来也只可当趣谈,不知真假。
丑脸扑白粉,玲珑狡诈身。
大胆唱主角,终是戏中人。
驼罗庄有个十几人的小戏班。听他们唱戏,是附近几十里最奢华的消遣。
这戏班中有个专唱丑角的人,平素总涂着张白脸,庄中人见他便窃笑不止。丑角十分郁闷,他自幼便有上台扮一次英雄好汉给大家看的梦想,为了进戏班,他无偿为班主当了一年的杂役,为了练功,他不管阴晴雨雪,生病染疾也从不休息。如今,却是落了个人见人笑的下场。
丑角提议,要换个英雄角色来唱。大家却说他身上没有正气,不适合这种角色。
丑角觉得大家在糊弄自己,便在一次登台时,改了自己的戏份,反将英雄在台上打了一顿。看客们十分生气,砸了戏台,没给戏钱就都走了。
大家纷纷指责丑角,又去劝慰被打的英雄。班主更是一怒之下,将丑角逐出了戏班。丑角不得其解,他努力反思,最终觉得是自己面相生得不好,便守在小巷中,用两柄淬毒的匕首,将素日扮英雄的那人杀了,剥下他的面皮,贴在自己脸上,想以此顶替他的生活。
第二天搭台唱戏时,到正角上场时,丑角忽然顶着他的面皮,旁若无人上台演起那英雄,咿咿呀呀唱了许久。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事后惊恐莫名,以为丑角得了癔症,便把他团团绑住,托人送到千里外的寺庙静修。那寺庙的院主见了,大喜过望,给他赐了“不白”的名号,还为他独创了一门毒冰双修的功法。
院主告诉他,只要他能等到一个让其功法大成的天命之人,就能顶着他的脸,做一回真英雄。
如今,谁都不敢走四师兄守着的山道,谁都害怕遇见四师兄。
心宽体胖肚儿大,相貌凶顽嘴角耷。
按兵不动稳如山,偷闲躲静守宝刹。
长空飘絮,玉砌琼楼。纷纷扬扬的大雪,经年累月,在这山岭上不曾停歇一刻。与这雪截然相反,三师兄不净,是个时时刻刻都想躲懒偷闲的人。
这日,三师兄不净正在偏殿里执守,以防师父随时呼唤,听见阶下有打斗之声,雷长老跑来禀告,原是山里不知来了个什么妖怪,非要闯进来见师父。
不净敷衍道:“你们先出去对阵,洒家拿了戒铲就来。”待雷长老步出偏殿,不净又坐回蒲团上歪着。殿外传来了妖怪高声的呼喊,说是要求见佛爷爷一面,拜师学艺,打斗声却越发激烈起来。
雷长老又赶来求援,不净起身道:“你们与二位鬼王先应对着,断不能放他进来。我这铲头的刃有些钝了,待磨好就去会他。”又过了一会儿,殿外静了下来,雷长老来报,说是要拜师的妖怪,被鬼王不小心打死了。
不净称赞道:“你们办得极好。把那尸首扔到枯井里,别脏了这地方。”雷长老听后,暗叹这妖怪无命无运,若是其他师兄值守,没准真能见上师父一面。
岂料,收尸时雷长老发现这妖怪身上,贴着些引火引雷的符咒,像是来找师父寻仇的。不由心中大惊,又暗自庆幸起来。
雪中有怪僧,壁前临朔风。
以武入真禅,缚手难缚魂。
二师兄不能,拳法超群,寺中无人能敌。
一日,黄眉招他近前,要授他些克敌的法术。二师兄却道:“弟子自认拳法足以胜敌,不必再用他法。”
黄眉听罢,笑道:“你的堂堂正正,不过是不知变通。这般束缚自己,如何再进一步?”
不能道:“弟子觉得,若用自己不认同的方法争胜,即便最后赢了,面上虽能,心里仍是不能。”
黄眉问道:“你不认同为师的道?”
不能道:“师父,您一直走巧路子,所以难以成佛。看似样样皆能,实则样样不能。”
黄眉听后轻笑几声,命人反绑了他的双手,令其在寺外的石壁前思过。原以为他跪上几日便会放下执念,不想他十分耿倔,直至今日也不肯低头。
不死亦不生,空余梦里人。
前脚差一步,光阴又半程。
很少有人知道大师兄不空是何时剃度出家的,只知道他是最早随着师父修行的,资历最深,庙中许多事务都由他来打理。
他极少从佛殿里出来,似乎总有念不完的经。他还极擅写诗作画,画过诸天神佛,叹过市井百态。可他却从不留恋,笔下的东西,写完画完就是草草扔在地上。有人问他为何,他便说:“我见不缘实我,不空是空。都是假的,何必吝惜?”
大师兄虽不出殿门,但爱好寻人辩经论禅。
一日,不能过来问他:“师兄,杀生有罪吗?”
不空答:“杀生有罪。可若为了大道,不得不杀,便无罪。”
不能反问:“那何为大道?”
不空答:“自是明空觉性,福德圆足,登极乐,入净土。”
不能反问:“杀生不但不能了结因果,反造了更多孽缘业障,这又如何登极乐?”
不空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不杀,便是为旁人遗留祸害,岂非更是缺了福德。”
不能笑道:“师兄你都说要入地狱了,可见无论如何杀生都不对。说来,好人自有福报,又何须你再多此一举?”
不空急道:“入地狱只是比喻,本义是替他人受苦受难……”
不能打断道:“放屁!杀便杀了,还搞这许多弯弯绕绕。师兄,巧立名目,我欲即法,杀生背后的这份装腔作势,才是真正的罪过啊。”
不空闻言,一时说不出话,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
至此之后,两人再也没论过禅。
苦海无边岸,登舟欲度身。
功成不择手,终究难成人。
昔年,黄眉乘楼船过苦海,下船时发现船身上爬着些怪鱼。这种名唤何罗的鱼,只有一个头,却有十个身子,狰狞怪异。
那些鱼见黄眉过来,竟主动叩拜,发出些喊声,原是想追随黄眉,脱离苦海。黄眉笑道:“汝等怪形怪貌,换作他人,定不会收。偏生是我,觉那凡夫俗子收了,又有何趣?”语毕,真就将这些怪鱼收作了弟子,教他们穿衣识字,收敛身形,化出人样,平日任他们在小西天境内自由修行。
有一只鱼妖,身形最为健硕,性子也最为乖戾。初通技法后,便埋伏在庙中各处,伺机偷袭黄眉,出手毫不留情。黄眉却乐在其中,每每遇到,都认真与他赌斗,但大多数时候,只用那狼牙棒一挥,便将其扫了开去。
这鱼妖屡战屡败,自觉近身缠斗难以取胜,竟独自悟出一套用躯肢抛冰砸雪的歪门法术,打人奇准,一次在快活林,连黄眉也被雪球砸中了几回,差点被冻成冰坨。
黄眉不怒反喜,破天荒赐了这何罗鱼怪一个新名号——“海上僧”,命他平日就在内院负责清洁打扫,实则方便他偷袭任何想偷袭之人,尤其是黄眉自己。
咦,虽是跟着同样的师父,但因修习的心境和目的各有不同,待遇也总是千差万别哩。
山中元帅唤马流,毛脸黢黑爱红绸。
冰刀雪刃劈赤胆,放屁添风笑石猴。
赤尻马猴躬着背,合上黝黑的羽翅,跪在金身佛像下,黄眉的脚前。
黄眉抬手,捏捏羽毛,道:“这等烂俗手段,也敢用在你们猴子身上,当真不识世情。”随即,他一挥手中的狼牙棒,点点灵光如银河倾泻在马猴身上,那双黑翅竟轻颤着缩回了猴子体内。马猴一怔,伸手抚背,欢喜不已。
黄眉大笑:“你乃孙悟空手下元帅,如今他已身死,你也莫要四处流浪了,本座重整雷音,救苦救难,你何不留在此处?”
马猴支吾不应,黄眉便道:“我知你受了许多苦。欲为诸佛龙象,先做牛马众生。众生你已做过了,如今入我门下,我带你做神佛的龙象。”
马猴搔首,似是有些心动,黄眉又道:“这世界,弱者多被苛责非难,强者却可横行无忌。你受的那些苦,归根究底,皆是力量不够。你不妨想想,若你有那闹天宫的猴子一般本事,吃苦的,就该是旁人了。”
那马猴念及这些年的心酸苦楚,禁不住要落下泪来,急忙匍匐到那胖和尚脚边,连连磕头起来。
黄眉畅快大笑起来,解下腰间的搭包,将那马猴收入其内,道:“很好很好,为师这就教教你。”
洞天疏影有人家,笑语盈盈满径花。
急走奔扑追蝶儿,且将闲语作流沙。
盘丝洞中,并无与六妹同岁的孩子,平日里她都跟姐姐们在一处。大家都对她很温柔,唯有四姐,会严厉督促她练功。有时她练功刻苦,四姐还会带她去山顶遥望外面的山水,给她讲些山外的故事。
她虽很喜欢跟着四姐,但四姐却常去山里探查一些她不知道的秘密。四姐总说危险,绝不肯带上她,她便又无趣了起来。
这日,山中设赏花宴,巫山来送礼的小妖们,照例交明了差事,又被留在洞中饮酒同乐。
姐姐们忙于接待客人,照管母亲,六妹便独自一人跑了出来。管事的虫妖被她缠得没法,只好带她在洞中玩上一会。
却就有两只喝醉的猪妖,见到六妹便指着她道:“这就是那个?”另一个猪妖道:“对,就是那个。”
六妹只觉受人议论,不甚高兴,反问道:“你们猪妖怎么指着人,这个那个的?”
管事的使劲给那两只猪妖打眼色,那两只猪妖却道:“小丫头,我们给你说个大家都知道,唯独不让你知道的秘密。”
那管事的赶紧制止,六妹却一脸认真道:“你说。”
两只猪妖笑起来:“你爹也是头猪,你是我们老猪家的亲戚。”
他们本想看那小姑娘生气跳脚,没想到,小女娃把嘴一噘,不以为然:“你们是因道行太低,才这般爱攀亲戚吗?母亲能相中的人,必定不是你们这样的腌臜东西。”
如此一说,猪妖自觉无趣,以后也不再开她的玩笑了。
莺莺本多娇,燕燕爱嬉笑。
姐妹同相亲,只忧人间扰。
朱家五妹,适处华年,颜色艳丽,堪称国色。
这夜,乌云遮月,凉风过岭,似是有场暴雨在即。五妹陪二姐在兰喜村督办小妖们做活,远远瞥见有个赶路的书生来此避雨。她玩心大起,有意作弄作弄他。
这书生也是个呆子,因担心大雨浇湿书箱,竟一头撞入荒村,丝毫未发觉妖精们。他堪堪进屋,插好了门,点上油灯,屋外顷刻间大雨滂沱。
书生对着窗外的雨,诗兴大发,赶紧背诵道:“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
一道炸雷,轰隆响起。书生见那院门似乎晃了一下,并未留意,继续道:“……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
此句刚完,书生又觉窗棂动了一下。他以为是风雨作祟,便急急关上了窗。如此这般,直待他诵完全诗,神清气爽,才惊觉确有人在敲门。
他见门上的窗纸,映出个娉娉袅袅的身影,不由心中一惊,料想来者必定是个妖精。但心念一转,又觉自己此生窝囊颓唐,若做个风流鬼倒也洒脱。
他慌忙起身,将那房门猛然一开——
也不见什么绝色的妖精,却是个披头散发,双目流脓的女鬼站在那里。他怪叫一声,撞开对方狂奔而逃。
门外的五妹正捏着兰花指,款款倚在墙边,未料被撞了个趔趄。她愤愤不平地走进屋内,口里骂着那书生不懂怜香惜玉,恰巧看见书案上有面旧铜镜,自己随手拿来一照,原是狂风暴雨洗掉了她的妆容,徒留一片斑驳的色彩绚在那脸上,湿发一遮,真真吓人,连她自己也被气笑了。
拔剑向青霄,敌血染皂袍。
幸得女儿身,娇娥胜俊豪。
昔年,毒敌大王带着四个儿子投来黄花观,百眼魔君觊觎倒马毒的威力,便许诺将几个蜘蛛精小辈与蝎家联姻,便唤老蜘蛛精带着四个女儿来相看。
待众人就坐,魔君让蝎家四个儿子逐一亮相。
蝎大起身,拍着胸脯道:“我的功法乃是父亲亲传,几个兄弟里最当属我是个好男儿,姐姐们若都想嫁我,可别生了嫌隙。”
众女蹙眉,那蝎二赶紧起身,抢白道:“姐姐们不用苦恼,我大哥心快口快,他虽是厉害,我也不差,若是招我做婿,我定扩充洞府,做大做强。”
魔君听了心下不喜,众女亦不置可否,又望向蝎三。蝎三见众人看着,不得不道:“哥哥们都是好的,我弟弟也很不错,姐姐们多瞧瞧。”
蝎四嫌老三落了气势,不甚满意,道:“我三哥性格有些别扭,姐姐们勿笑。我虽少他们几年道行,但未来可期,姐姐们选我便是选中未来。”
其后魔君便让朱家四女逐一发表看法。大姐温言道:“家中姊妹多,母亲又生着病,我暂不愿卸了这担子,让妹妹们受苦,晚几年罢。”
众蝎摇头,表示可惜,二姐一个娇笑:“我一人忙着撑起家业,许多窟窿要补。若是……下嫁,诸位谁愿意填上这银钱空子,我便考虑考虑。”
那毒敌山早已败了的,哪里有什么财帛,二姐便一下堵死了话头。三姐捏着扇子:“我要嫁个琴瑟和鸣的,我最喜罗隐的诗,四位好汉里,可有哪位读过?”
四蝎只怕连诗是什么都不知,哪里还晓得什么罗隐,众人只能寄希望于四姐。
四姐坐在末尾,百无聊赖,轻轻一哼,道:“姐姐们太客气了,说得这般婉转,只怕他们听不懂。什么相看相看,不过是想让我们赔钱嫁汉,还想成了他们的算盘。什么银样镴枪头的好汉,若真有本事,何不自己挣份家业,岂不比在这里说嘴现丑了强?”
其后,因四姐这么一闹,席上的话语转变成了批评四姐,互相致歉,许婚一说,便不了了之了。
洞天隐居百余春,难见山外假与真。
君化白骨我未嫁,造化俱是捉弄人。
朱家三姐,举止娴雅,温柔端方,喜爱读书练字。她见家中妹妹都尚懵懂,两位姐姐又十分忙碌,便只留心针黹之事,是家中最好的纺织手。
二姐在山外经营的布庄,便是以她设计的织谱来织布,洞中的织工也都归她调教。因她面和心软,大多时候难以服妖,五妹便是她最好的帮手。三姐手拿织谱教学,五妹就手握戒尺相随。若有那十分不受教的,五妹心直口快,一头告到二姐处,那织工就全无幸免,封入茧里,当做餐食了。
说来,因大姐二姐事务繁杂,五妹自幼便是跟着她。她太安静,五妹就成了她的另一面。两姐妹吵吵闹闹,日子倒也好打发。
三姐常读的书里,曾有一些凡间来的志怪传奇,她每次读来都觉得有趣,总想见见那些花前月下的场景。不过,她可不会傻到喜欢什么风流才子,毕竟故事里的妖精,大多死得很惨。
粉黛绾青丝,蛮腰缀玉石。
娇似天台女,最是利害时。
朱家二姐,自幼假充男儿教养,洞中银钱往来,买卖支应,皆由她一人单管。山外的管事和兰喜村的小妖们,与她往来最多。
二姐因事务繁忙,做事皆有时辰定规,若出了差错,便有一顿好罚,是以小妖们对她又敬又怕,总觉得自己这位奶奶样样出挑,个性又要强,没准以后能当上洞主娘娘,到时谁若有幸入赘,也能跟着当个便宜大王。这可连累了旅居在此的四位蝎太子,让他们没少受编排。
二姐却全不在乎,蝎家四子谁愿帮她卖力,她的脸色就对谁好几分。
前些日子,不知她从何处寻得一颗仙藤种子,栽在了洞中的别院里,找了蝎大替她守着。
蝎大喜滋滋地应了下来,暗想这必是二姐倾心于他,一头求到魔君跟前,望其帮忙撮合。魔君听罢直摇头,说这般有主见的女子,旁人替你说亲,只会让她愈发瞧不起你,还是靠你自己最稳妥。
蝎大回洞后,绕着仙藤走了一圈又一圈,至今也没想出个好法子。
归路满青苔,桃花始盛开。
慈柔情几许,姊妹相亲爱。
朱家大姐,行事温柔和平,于众妹妹有如母亲一般,起居大小事情,皆由她体贴照管。即便爽利如二姐,自立如四姐,在大姐跟前也都老老实实,有些小女儿的娇憨之态。每日里,她要管待洞里的茶饭,众人的衣裳,生病吵架的寻她,高兴伤心的也寻她,整日忙忙碌碌。
来她身边传话的小妖,总是络绎不绝:“大奶奶,二奶奶和四奶奶吵起来了。”“大奶奶,五奶奶教训了个织工,现在那边差个人手,问能不能调上来一个。”“大奶奶,六奶奶练功伤了气脉,请您过去瞧瞧。”
某日,夫人将她唤到自己跟前。一踏入若仙庵,大姐就见母亲正在树下赏花,她招招手,叫大姐过来:“我们庵中的花,可比天上的好。”而此时,若仙庵门外,当值做饭的小妖在等大姐定菜品,看育虫茧的管事在等禀报事项……
大姐问道:“母亲找女儿来,可是有什么示下?”
母亲只是拉住她的手,道:“陪我看看花。”她慈祥地对大姐微微一笑,“我怕他们累坏了你。”大姐看着母亲,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母亲也曾牵着她的手,看过同一树桃花。那时花很美,母亲也很美。
阆苑非凡种,濯垢有仙风。
下界化奇样,入道不俗同。
昔年,有人从昆仑阆苑中往某个洞天福地投下了两枚仙卵。凡间灵蕴不似仙界充盈,仙卵下界,竟育化不出完整的仙兽,令其失了大半法能,形貌也迥然不同。其中一枚仙卵,被用作了度化有罪者,另一枚则被有心人藏了起来。因其育化成了别样的生灵,又将其唤作琴螂仙。
琴螂仙每隔数日便会产出如血囊一般的虫卵,若被生灵吞入腹中,幼虫便会啃食其五脏六腑,又因其天赋之差异,育化出不同的虫来。
若此卵未被生灵吞服,则自然育化,成为凡胎琴螂。凡胎的琴螂会吐丝做茧,用以困住猎物。因其体内的奇毒,困在茧中生灵非但不觉憋闷,还常有临风欲飞之感,如坠云端,但时间一久,身体便会异化。有修士想以此法,锻炼躯体,精进法力,但终究是旁门,极易迷了心智。
自这仙卵入世,已有许多生灵遭其毒害。此物其实极不善打斗,除了口吐秽物,并无什么大神通,相貌又极其骇人。想来,它能在世间繁衍至今,必是能给某些人带来不为人知的好处罢。
蜷身一滚无首尾,展足扑腾爪似锥。
螯牙狠毒喷邪风,狭处相逢命无归。
昔年,有个到盘丝洞寻仇的少年,他大仇尚未得报,就被妖怪捉住,扔进了虫窟之中。他跌落深穴,摔在一团肉虫的尸体上,虽是摔折了腿,却活了下来。少年疼得嗷嗷大叫,支起上身,欲要求救,放眼望去,虫窟之中除了骷髅与尸骸,再无他物。
少年万念俱灰,忽感腿上钻心一疼,有只一人长短的百足之虫,咬了他一口,还生生扯下块皮肉来吃。少年大惊,急忙从身旁摸起块硬石,疯狂砸在虫子身上,直将其砸得爆裂开来,才怔怔停手。低头一看,手里拿的竟是块人头骨,赶紧将其甩了出去。
一番周旋后,少年发现受伤的腿竟然不疼了。他沾了沾虫尸淌出的浓汁,涂在擦伤的手臂上,竟也不疼了,想是它的毒液起了麻痹的效果。这给了少年不小的启发,他环视一周,从深穴边的虫茧上,抽下坚韧的丝线,又捡了两根不知是谁的腿骨,用它们将自己摔折的腿扎了起来。
处理完伤处,少年精疲力竭,可当他安静下来,立时听见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抬头到处张望,去寻声音的源头,可那响动陡然而停,天上随即砸下来个白色的巨球。那球弹了几下,伸展开来,原也是只百足虫,却比先前那只大上数百倍。少年不敢迟疑,扑身躲到一旁,可他本就折了一条腿,如何能比百足虫还快?他灵机一动,将自己也抱成个球,在地上翻滚起来。那百足虫见少年这般作为,分不清敌我,双方对峙了起来。
恰巧此时,深穴中又传来坠地之声,少年望过去,有一堆被吃空了的皮囊被扔了下来。其后,坠地声密集而至,扔下来的全是些死物或残骸。许许多多的小百足虫都冲了出来,抢食这些残羹冷炙。它们每每经过抱成球的少年,都将他默认成自己的同类。少年立刻开了窍,他模仿着百足虫的行为,研究百足虫的习性,跟着它们住,跟着它们吃,足足花了一旬的时间,才从盘丝洞里逃到了外面。
当他迎着天光走出来,终于明白了,人若要好好地活着,就不该执迷于过往。他回到故乡打算好好生活,岂料,织户们知他去过朱家大院,便熙熙攘攘聚在他家门首,逼着他重回山中,带他们去找院中的宝贝。少年只好躲着他们,依然没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昨为拈花指,今作零落肢。
同种不同胎,左右复谁知?
昔年,盘丝洞里曾有道士抬入了一双巨大的臂膀,小妖们都不知这是从何处得来的,但从这手的仪态推想,必是出自一位高人。百眼魔君亲临此处,将两枚卵状之物放入其中,并嘱咐洞中群妖,必要好生看守。
初时,这双臂膀往外溢出许多脓血,腥臭难闻。一段时日后,浊物干涸,结作了极厚的血膜,将其包裹当中。
又过了几年,从远望去,那血膜内蠕蠕涌动,似有什么已在内里育化而成,急待钻出。恰至十年之期,破卵而出两只虫来,身似蜂,尾如手,口喷之毒,鸟兽沾染便死,草木沾染便枯。
百眼魔君得知这个消息,十分高兴,设宴庆贺,席间他对蜘蛛精道:“师妹有所不知,我在紫云山中也试过一回,不料那仙卵羽化未成,连累我被师父好生责骂。此番我倒是想明白了,师父给的仙卵,命里承不起那般大的缘法,倒是这般,恰巧恰巧。”
这两只虫,一只其尾为左手,一只其尾为右手。它们极爱倒挂洞顶上,将尾巴垂下,诱猎物前往查看,其后合掌拍来,将其拍做一团劖肉,在将头儿垂下,正好囫囵吞吃。
其后,左手虫不知躲到山中何处修行去了,另一只无掌可合,便爱守在狭道里,若有来人,便可占尽地利之险,将其捕食。
倚石有活泉,粼粼清浅浅。
妙处霸王踞,蛙毒腥又甜。
话接前文,道士在寒潭被和尚们救下,抬着往山中去了。他原想和尚们会带他去庙中疗伤,不想却将他投入了地牢之中。
道士在牢中,听过魔音,红过眼睛,九死一生,侥幸逃生。虽是遭了些磨难,岂料武艺长进了不少,也算机缘。再回原处,那蛙早已没了踪迹。他只好离了小西天,继续前行。
某日天晴,道士到了一座岭上,只见郁郁葱葱,有几椽茅屋,像是有人居住。他正想找个歇脚之处,在个大宅院中,一脚踩空,落入个洞穴里。
那里头蛛网层叠,虫妖遍地,幸而他已并非昔日那般无能,一路直下,竟也探到了洞穴深处。那养在葫芦中的蝌蚪,倏忽间踊跃起来。
他穿过一道石缝,果见有只大蛙,正伏在水中,独占了一处天然泉水,虫妖们都不敢靠近。他拔剑朝那青蛙砍去,两个在水中战成一团,一个放电霹雳响,一个扑腾腿脚强。正是难分胜负之时,那蛙把嘴一张,竟伸出一只左手来,一下抡在道士的脸上,将他一下拍出了许远。其后,大蛙把头一仰,道士学了个乖,不敢近前。就见那蛙喷出毒水来,毒水不住扩散,竟将整个水潭都染上了蛙毒。
道士没想它有此技,身上又无解毒的药物,急忙抽身从石缝钻了出去,却听身后有个女声道:“你这道士,不在观里练剑,跑来这处寻死?”
他已毒气攻心,话还不及答,已然倒在地上。朦胧间,那女子似是叫了人来:“快把他抬回观里去,可别死在我们洞里,否则不好交代。”
事遇机关须进步,人当得意便回头。
丈夫有志舒意气,复论功名换王侯。
翠屏村有个青年,在县里做衙役,因与县令不睦,所以屡遭排挤。这日,县令闻得兰喜村有妖怪作祟,故意派青年独自调查,企图让他有去无回。青年明知自己被刁难了,却不愿讨饶,领下差事而去。可待青年踏入那荒寂诡谲的村庄,立刻后悔起来。但日已西沉,他又不熟山路,只好留在荒村里过夜。
青年选了个檐角俱全的屋子,叉上门窗,点上灯,准备苦熬一夜,天亮就走。夜半他害怕起来,索性在屋内练刀壮胆。才舞了一会儿,房梁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个沉闷的声音:“我是这岭上的妖怪,本想害你,但见你功夫很好,又配着官刀,想来是个当差之人吧?”
青年心下稍惊,但想到自己的遭遇,不吐不快,就都与妖怪细细说了,引得那妖怪也叹息不已。妖怪道:“我原也是个御前侍卫,受朝中奸臣所害,被妖术变作只虫子,只能在这山中讨生活。我本无牵挂,只想一死了之,奈何我的刀法无人可传。你若愿学,我就教你。”
青年哪敢拒绝,赶紧应承下来。他刚说完,就见暗处下来个一丈多高的甲虫,他项上有极厚的甲壳,果真像个将军的盔冠。那甲虫使一对双刀,出招一板一眼,劲力刚直,正合了青年的性子。青年万分喜悦,一虫一人就着残灯传艺受教,直至拂晓。眼见分别在即,甲虫总兵善意道:“如今世上,无才无德之人多,却偏能以阿谀奉承进位。你何必与他们纠缠,弄得腥臊满身?眼光长远些,人还须立于天地之间才好。”言罢,长笑而去。
经此一遇,青年豁然开朗,他弃了衙役之职改投边军,凭借精妙的刀法,当上了将军。后来,他率大军迎战外敌,连连大捷,成了无人不晓的名将。
访道空山闻落花,闻笛声声有人家。
穿戴假面如真像,借取他身炼丹砂。
昔年,有位少年独自来盘丝岭寻仇。不料,他被妖怪所擒,困在洞中历尽艰险磨难,侥幸脱身。待他返回朱紫国,众织户纷纷上门,希望他能引领大家,前往岭上的朱家大院,寻找传说中的玉梭。
少年心中杂乱,闭门谢客,但他的母亲却无法理解他,逼他率众去岭上除妖救父。可人心何其难测,各怀鬼胎的织户们并未在险境中团结一致,他们内斗不断,最终在朱家大院里,被只青色大蜘蛛悉数剿灭。
那少年匍匐在地,十分害怕,不想那蜘蛛化出人形,原是洞中,有一面之缘的青衣仙女。少年已对凡人厌倦不已,他痛哭流涕,求仙女留他在岭上修行。青衣仙女痛骂了他一场,将他从院里赶了出去。
少年流落至岭上的荒村里住下,虫妖们对他多有耳闻,蜻蜓精见他这般凄苦,便引荐他去黄花观,见了自己的师父百眼魔君。
黄花观中的道士们,皆戴着石质面具,魔君告诉少年,若想修行,就必须断绝世俗因果,戴上石面,了却尘缘。少年犹豫不定,在观中逡巡。
不料,有位红衣老太,正带着一群花容月貌的仙子们来观中拜访。其中,正有那青衣仙女和黄衣少女。
其后,观中设宴,请众仙子入座,少年在旁偷看,就见那桌上摆了好些菜肴,有人油炒炼,人肉鲜煮鲜烹,人脑煎作的豆腐块,人肉馅包的荤馍馍。他闻着腥臭,只能看着众妖食人。
魔君见他撞到这等场面,只淡淡道:“妖怪食人乃天性。凡人寿数有限,即便被我们吃了,也不过是少了十几年寿数,眨眼之间而已。”
是夜,少年感到无比孤独寂寞,他在月下吹出家乡的小调。他细细反思,问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了今时今日。他哭了很久,最终决定拜师学艺,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只能加入他们。
他彻夜未眠,痛下决心在修行的路上一往无前。他询师父成妖捷径,魔君告诉他:“紫云山中有种异虫,名琴螂。生食其卵,便可飞升成妖……”
五辆车儿合五行,五行生化火煎成。
兽首呼啸急行驰,火轮东西战道平。
火焰山,红孩儿即将迎来他的百岁生辰。他十分愉悦,对土地道:“马上就是我的生辰了,能让我出去玩一会儿吗?”
土地道:“你父王让我看着你,让你在此专心修行,不可随意外出。”
红孩儿道:“我已学会了三昧真火,难道不能歇息些时日?”说罢,他一捶鼻子,喷出一团火焰来。
土地摇摇头,道:“教你练三昧真火,是希望你能用它来炼制内丹,你这样随意吐火,散了神气,也不过是弄些小把戏。”
土地又道:“肝属木,木能生火;心属火,火能生土;脾属土,土能生金;肺属金,金能生水;肾属水,水又能生木。五行相生,循环不息。你有了三昧真火,自然是要用它来炼化五脏之气。”
红孩儿听得不耐烦,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了,我再去修炼。”
生辰那日,牛魔王在山中摆了宴席,广邀好友来参加。红孩儿命小妖们推出五辆小车来,只见小妖将车子按金、木、水、火、土安下,红孩儿走入场中,念个咒语,口里喷出火来,鼻子里浓烟迸出,闸闸眼,火焰齐生。那五辆车子上,火光涌出。连喷了几口,只见那红焰焰大火烧空。
土地心中不喜,只觉这孩子玩性太大,爱钻研些奇技淫巧,怕他来日难有出息,耽误了大事。
牛魔王却很是喜欢,觉得这孩子如今道行不深,却懂炼制器物相助自己,很有巧妙心思,当下便命人为儿子特制了五辆更大的战车。
自那以后,五行战车便成了红孩儿修行的陪侍,不上百年,这五辆车儿也因他的三昧真火通了灵性,成了山间十分厉害的妖怪。
山中有山神,休羡难休嗔。
怀内骷髅骨,曾是花下人。
一日,黄风岭的磐石谷中,闯入个衣裳破烂的姑娘,她满身伤痕,因路过石精的洞府,见里头有些天然家当,便躲了进去,打算在那里栖身。
石父归来,见有人在洞中,原要赶她出去,见她一副可怜模样,只好容她休息片时。岂料,这姑娘将洞中的山果野味,炊成一桌可口的菜肴。那石父嘴馋,便留下姑娘来做饭。其后,石父每日负责带回食材,姑娘负责烹制,人与妖,相处极洽,便这样过了两年。
一次,姑娘外出洗衣裳,在河边遇到了同村的樵夫,回来之后不由大哭起来。原来她常年遭受父母虐待,因要把她嫁与一个傻子换彩礼,这才从家中逃了出来。如今,她十分害怕被捉回去,惶恐不已。
果然,翌日晌午,村民们都找来了谷中。她的父母因惧怕妖怪,便在洞口苦苦哀求。姑娘拒不从命,他们又转成破口大骂。只有石父冲出山洞大喝一声,他们才赶紧躲藏,待石父回到洞中,又跑出来继续辱骂。
石父索性坐在了洞口把守,那姑娘的父母就放下狠话,若妖精不还回女儿,便找道士来收他们。
姑娘害怕连累石精们,趁夜悄悄离开了洞府,结果不慎滚下山崖摔死了。次日当石精们找到她时,尸首都已凉透了。
他听山间的妖怪们讲,火焰山的铁扇仙极有法力,心也善良。于是石父抱着姑娘的尸首,一路走到火焰山。铁扇仙见过尸首后,说此事难如登天,若强行复活,只能是一副没有灵智的躯壳,不要也罢。
石父不死心,便日日抱着姑娘的尸首等在火焰山的山道上,希望博得铁扇仙的怜悯,哪怕姑娘的肉身已化为了白骨,仍是没有放弃。
性烈把命烹,痴狂逞乖能。
鼻喷炎漠漠,嘴呼焰腾腾。
举烟风随火,燎原火趁风。
义气值千金,相辅才相生。
昔年,有两个泼皮在城里流浪,夜里总是宿在同一片城墙根下,所以交情很好。
他两个原就没有牵挂,做事不管不顾,下手总没个轻重,一次因抢个富家小公子,不慎将人打死了,便一同判了斩刑,关在牢里,只等秋后问斩。
关在牢中时,一个泼皮对另一个泼皮道:“此生倒也逍遥,死了便死了罢。可惜,以后无法再一同取乐了。”
另一个泼皮道:“若想再一道耍子,倒也不难,我乃落头民的后裔,有些傍身的小本事。”于是,便附耳教了他一套功法。
秋后,二人在市曹被斩首。侩子手将酒一喷,手起刀落,那二人的头顺势落地,却倏地一下飞去了空中,观刑的群众无不叫好连天。
其后,这两个头颅一起飞去山中做了妖怪,一个名为急如火,一个名为快如风。
奇的由他奇,怪的由他怪。
跟着儿皇帝,山场任他坏。
不去逞刚强,不把雄心赛。
是非临到耳,抛到云霄外。
从前有三个鬼,共用一副身躯。他们想挣一个山神的名分,便疏通好门路,瞧准了号山的一个瞎子山神下手。
却说那位山神虽瞎了眼,但听觉十分敏锐,他极擅烟火之法,能放出烟雾,掩藏行迹。每每这三个鬼来挑衅时,便立刻隐遁了起来。
一次,三个鬼合力喷出雷光,扫荡开去,将那山神电了出来。山神大叫着,举起香把乱挥乱舞,三鬼却因身形笨拙无法躲避,挨了一下。眼见衣裳被燎着了,三个鬼丢开山神,竟互相骂了起来。
他二者斗得十分狼狈,山崖上忽传来一阵笑声,只见有个红皮肤白头发的小郎君坐在那处,像看把戏一般望着他们。
三鬼与山神恼羞成怒,暂且放下恩怨,与那小郎君打了起来。那小郎君甚感很有趣,也使一杆尖枪,和他们过了过招。
没承想,山神的烟雾正好能遮蔽三鬼笨拙的身躯,三鬼的雷光,正好能诱敌为山神制造进攻机会。如此这般,他二者竟能与那小郎君打个十数合。直至小郎君使出三昧真火,方才倒地求饶。
红孩儿对他们道:“这六百里山头以后都是我的,你们就跟着我,做我麾下的健将罢。”
自此,三鬼得了个新名字,唤作云里雾,瞎眼的山神被赐名叫作了雾里云。他们一起共事,服侍红孩儿,不过嫌隙始终难消,到今日还经常闹矛盾哩。
貌美娘子恶丑郎,犄角獠牙配浓妆。
鸳鸯盾里成双对,滚落红尘把命偿。
这个故事,是听许司徒说的。
昔年,许司徒因嫌夫人规矩周正,无甚闺房之乐,便讨了个泼辣貌美的小妾。
这小妾脾气十分大,对许司徒总是颐指气使,对正房夫人也从不敬畏,若有人拿礼法与她说事,她便将来者一通笑骂,只将人搞得灰头土脸才罢休。偏许司徒觉得这般有趣,便处处让着小妾,对她十分宠爱。
这日,许司徒回京述职,怕马车遭遇盗匪打劫,雇了一艘大船,将财物家人仆役同时带回京城。夜里,船上忽起打斗之声,原是有个妖魔,摸黑上了他们的船。不久,真就有个头长犄角,獠牙参差的怪人走将进来。他腰上别着一块破布,左手持一口锅形刺盾,右手攥一柄铁鞭,凶恶地盯着众人。
许司徒和夫人怕得瑟瑟发抖,唯有那小妾昂然不惧,大声呵斥妖魔无礼。那妖魔愣了半晌,忽然叹道:“化作人也如此娇纵,不愧是我们夜叉。”
小妾变色道:“放你的屁!我原想多玩些时日,如今被你坏了好事。罢了罢了,只好杀个干净,一起走了罢。”这才摇身一变,竟化作与那妖魔一样的容貌身形。
许司徒这才明白,自己识错了人,竟招了个妖怪到家里。
他两个正待要杀许司徒众人时,忽闻有个女声响起:“你们夜叉国虽灭了,流落至东土,也不该这般没规矩,不如随我入山修行罢。”他两个还想反抗,就见船头落下个女子,手里持一柄宝扇,尽力一扇,就将他们控在风中不可动弹。
许司徒经过这场虚惊,从此再也不敢纳妾了。
神火造神机,炎池深处栖。
对手飒沓起,相持显威仪。
要说火焰山中,谁最惯着红孩儿,那非土地莫属。但红孩儿,却并不总是领情,正如他父亲母亲对那土地一般,不过此乃家事,土地一个外人,做得再多,旁人也说不上什么好话。
那日,红孩儿嚷着要在山中仿照黄风岭的石先锋,给自己也添一个燧先锋。牛魔王与铁扇公主无可无不可,倒是那土地一下就应承了。他怕只有石先锋还不够红孩儿取乐,又凭意增添了许多石精,其中有一个身形巨大,生着双臂,还有可撑起石身的腿足。
这巨型石精比寻常都厉害,大多时间潜息在火河之中,若强敌闯入,或是主人唤他,才会从火河里钻出。红孩儿并不喜欢土地擅自做主制造的这批精怪,大部分时间里,也只与燧先锋有些交往。
因红孩儿随罗刹女住在翠云殿里,土地就将这些石精排布在了丹灶谷中。后来红孩儿围困火焰山,这些火河里的石精,倒是帮了不少忙,难免让人生出些别的想法来。
磊磊怪石火斑纹,出自炎河烈焰焚。
修河搬山忠诚性,不闻身外乱纷纷。
观音大士将赴小须弥山,与灵吉菩萨共议佛门要事。善财童子,素要侍奉菩萨,故此随行。
待其一众,驾云至小须弥山,方知灵吉菩萨云游未归,正在黄风岭中。观音遂又转往黄风岭上。因所商之事十分要紧,菩萨故令善财童子在河谷之畔,静候她归来。
善财独步河边,忽见一巨岩,巍然立于水滨,身形魁梧,状若看家之大狗。它勤勉搬石,垒土成山。善财心下好奇,便上前观看,好一番揣摩之后,将它细细记在了心里。
此后又过了数年,因牛魔王重回火焰山,菩萨一日突然唤来善财,让其回去尽孝双亲,红孩儿才得以折返故乡。
岁月流转,有人行经火焰山下,见一燧岩大石,大如堂屋,赫然立于炎河之侧。它不辞辛劳,搬山造石,其勤恳之态,宛若巨犬守家,令人啧啧称奇。
水有源头木有本,唯有黄金难寻根。
富贵如云一朝尽,清名如山天地存。
有个叫成名的采药人,因卖火灵砂而远近闻名。某日,有个方士打扮的壮汉,找来成名的生药铺中。方士从褡裢中,摸出一块手掌大小的金色丹砂。
成名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东西,问:“这是何物?”方士道:“此乃金丹砂,是火灵元母体内之宝。我听闻你是此处最有名采药人,想要与你合作。”
成名道:”何为火灵元母?“方士道:”比寻常童子大十倍。此物一件便可卖黄金万两。只是需要许多火灵砂当诱饵。”
听说要用火灵砂为饵,成名立刻拒绝了方士。但没过多久,方士又背着满满一褡裢火灵砂找来,坦白道:“我实是需要金丹砂炼药。若你能替我捉到火灵元母,我便给你黄金万两,这诱饵也归我来出。”
见这买卖轻省,成名赶紧答应下来,二人次日就出发了。
一路上,方士逐渐发现成名根本不会术法,他用着市井浑虫的把戏哄杀精怪。但方士转念一想,君子不拘小节,便也不以此嫌弃成名。最终,他们靠着成名的方法,摸索出火灵童子的巢穴。
在巢穴里,方士倒出大量的火灵砂,逼出了火灵元母巨大的身躯。见二人到来,火球如雨点砸向他们,二人果然不是敌手。成名不会法术,更是几乎被烧死。见自己难以脱困,方士不愿连累成名,便御剑朝着火灵元母直冲而去,与她同归于尽了。
随着元母死去,巢穴中的火灵童子也同时软倒在地,一命呜呼。成名割走了元母体内的金丹砂,火灵童子的火灵砂,还收走方士带来当诱饵的火灵砂,可谓大赚一笔。他回去后,还写了《山中记》《观火志》等书来讲述自己当日是如何独自击杀火灵元母的。
若要问他为何改写书,而不再以采火灵砂为生,他书中有句话或许可以解答:母死子散,火灵元母身殒,此地五百年不出火灵童子。
炳炳红艳彩,昂昂有雄风。
欲得清凉处,泄火小神通。
话接前文,被抬回黄花观的道士,不明就里被众人治好了伤。大家皆以为他是来拜师的,便对他多有关照。
道士在观中看众人练功,自练自悟,竟也习得了一招摘星换斗,野马跳涧。魔君听道士说了一路的见闻,知他头脑活络,敢为敢做,真就要收他当个弟子,行拜师之礼。道士受宠若惊,当即跪下认了师父。是夜,他又悄悄收拾了包袱,离了道观,重新踏上寻找天下奇蛙之旅。
翌日,魔君听人来报,笑道:“有小志而不拘大节,是个妙人。”
这回,道士继续向前,到了火焰山中。在清凉坡下,正遇着只火红的大蛙。他两个拉开架势,正要交战,却见坡后的洞里,走出只紫皮狮子狗来。
这紫皮妖兽极是蛮横,见他两个在洞前徘徊,直扑而来。那道士一见此物就被气势所慑,幸得那大蛙一脚蹬开,这才捡回小命。
见那蛙坏了好事,紫皮妖兽又转身向其扑去。那蛙张嘴朝天,喉头一哽,吐出一股火来,只将那妖兽逼得连退几步。
道士见机,将那新学的摘星换斗,野马跳涧统统朝妖兽使去。那妖兽见他两个联手,竟往洞中逃去。
道士急追,步入洞中,才觉此处无比清凉,与那火焰山中有天壤之别。
那蛙不多时也扑跳入内,躲在阴处不动了。道士恍然,原来这大蛙虽有吐火之能,但天性使然,亦怕山中炙热,只想找个清凉处歇息歇息。
知这妖怪也有贪生之念,道士心中感慨万千,杀意全无,提着剑离去了。
小石子,傍山居,出深岭,有奇遇。
身藏奇能亮晶莹,天真地秀怀内聚。
天律载,山神不可擅离保生的山场,无故出走,一经发现,革职拿问。
昔年,石子尚未及冠,无法接替山神一职,石母不能踏出黄风岭,只好让他独自外出寻找石父。因担心儿子在外遭难逢险,石母便将体内石之精魄的神力,分了大半与他,这才放心让他远行。
无奈,石子出门,就与父亲走反了方向。父亲朝西,他却朝东,一直走到了花果山。
他原每逢一座山,都会进去寻寻父亲的踪迹,若未能找得,便起行向下一座山去。岂料,花果山中有许多好玩的,好看的,让他一直留在了山中。
若问他最喜欢何物,当属那只名唤凤翅将军的大蟋蟀。他日日坐在山头,看那蟋蟀冲天而跃,又撼地而落,每每开心就拍起巴掌助兴。日子一久,竟将那寻父之事,抛到脑后去了。
天涯共沦落,同生互苦磨。
相宜情更洽,无根亦可活。
花果山顶,自被开山斧劈过一刃,许多山石树木滚落而下。有块崖石,本自吸取了多年天真地秀,如今因那一斧,脱了沉疴,便有化精之意。
却说与那崖石同落一处的,还有崖上的一棵歪树。那树被劈去了半截身躯,根残枝落,一副垂死之相。
那树对崖石道:“你我本是共处一地的情义,如今我快死了,救救我罢。”那石奇道:“我是块蠢石,如何救得你活?”树便道:“你是通灵之才,若能借躯壳让我扎根数日,必可活命。”
崖石极好脸面,便答应了歪树。那树将老根盘附崖石之上,紧锁牢拴,崖石嚷疼,它道:“我这树身沉重,缚紧些,怕跌下来。”
又过了数月,那树竟将茎蔓缠缚穿凿在崖石的各个部分,崖石痛恨得紧,想用双手将其扯下。用力猛拽,却似要把自己撕裂了一般,原来那根系早已和它融为一体,无法分割。崖石十分生气,成日咒骂歪树,两人彼此怨恨。
后来,那歪树因崖石也有了通灵之意,能发出毒雾,捕食生灵,自此两物才和谐起来,有了要好之意。如此也是情义反复,真心难料哩。
祸兮福兮本难料,怨天怨地自难逃。
不如淡泊图快乐,乘风破浪定有朝。
昔年,有棵楠木长了千年,正是枝繁叶茂,郁郁苍苍,一朝天灾,将它被连根拔起,掀翻至河中。
因它枝干巨大,十分沉重,落入又窄又小的河湾里,河水无法载起它,它便只能搁浅在此。数日后,岸上的村民便打算将其拖走,拿去制成木料。那楠木却突然发出声响,扑腾起来,化作一只四足的木头巨兽,潜伏在水中。
此后,每有心怀不轨的工匠靠近,都会被它喷入水中,吓得三尸神炸,惊魂难定。但若有孩童来河湾里游水戏耍,它非但不吓唬他们,还偶用木枝将溺水者救上岸去。久而久之,村民也习惯了它的存在,唤它作水木兽。
某年,有个游方的道士途经此地,听人提及水木兽之事,便在岸旁对它大声道:“你困在此间岂不无聊,那外头多有你的同伴哩,快快起行罢。”
这水木兽丝毫不为所动,如此又过了两年。一次,大雨连绵了数日,河水越长越高,水木兽不住冲撞河岸,将村民全都吓得躲去了邻村。是夜,上游河堤决口,将下游的村庄冲毁了。待大水退去,村民回到村庄,那河湾里的水木兽也不见了踪影。
钢爪如翠口内红,呼气吹雨啸成风。
倚水跳浪白练起,生死皆在波涛中。
古籍载,蛟乃水虫之神者也,能率鱼飞。乘于水,则神立,失于水,则神废。
却说,陈家村有个渔民,在孙行者拆毁灵感庙时,曾听他说了个蛟能号令河中之鱼的故事。那渔民心念一动,也想去学些蛟的本事,从此便能让鱼儿自己跳入网中,省下大家不少劳力。
一次,他外出捕鱼,天空乌云密布,未多时,便雨疾风骤,恶浪滚滚。他的渔船被浪头掀翻,一下没了踪影。
却说他的确有些机缘,沉到河底时,正巧遇到蛟神巡河。蛟神将他救起,他苦苦哀求,要那蛟神传他些本事。蛟神慈心一动,真就教了他些水族的修炼之法。
其后数日,渔民都未归来,大家都道他已淹死在了浪中,为他买了口薄棺,预备立个衣冠冢。
出殡那日,暴雨倾盆,河中钻出一条大蛟,长尾一扫,带着许多鱼儿窜上岸来。众人赶至岸边,就见那蛟化成渔民的模样走出河来,大家又惊又喜。
岂料,那渔民归家后未久,只觉神魂倦怠,将其放回水中,他又立时精神起来。大家这才知道,他已无法待在岸上生活。
果然,又过几日,渔民跃入浪中,随水而去,没人再见过他。
投身仙山随缘宿,因势运化作磐石。
着意寻真不知远,坚心琢磨是修持。
昔年,有个道士,他以捉妖为己任,因一次偶遇蛙精,他走遍天涯海角,意欲追寻他们的踪迹。这一路,他得了许多机缘,如今已成了个本事了得的道士,也感受苍生各有生存之道,不再沉迷于捉妖,反倒起好奇他们的生活来。
这日,他途经花果山,见此处风景极佳,山青水秀,便将葫芦中陪他一路同行的小活师,放回了山涧之中。岂料,他刚放走那小活师,就见落下几道惊雷,电光散去,正是几个披甲执锐的天兵。
道士以为自己闯了什么祸事,正要告罪一二,天兵们已朝他乱砍乱劈而来,他急忙抽剑招架,终是难敌众人围攻,渐渐露出颓势来。
正是要伤身遭难之际,从那岸边蹦来只大石蛙,非但不怕那刀光箭雨,连那天将唤起的雷电也丝毫不惧。石蛙助道士将天兵打退,道士走至岸边,才知是自己放生的小活师引来了石蛙相救,心中十分感激。
自那以后,道士也不再以成仙为念,反倒时常去拜访蛙精,向他们讨要些小活师,散到各个钟灵毓秀的山川之间,世人都称其为蛙仙人。
霹雳为角金做甲,奔走驰迈动地摇。
身硬何怕诸邪近,初心不折永称豪。
世人皆知,孙悟空在八卦炉中,经神火锻炼,炼做个金子心肝,银子肺腑,铜头铁背。但世人或许不知,那刀枪不入的身体,受伤也不免会疼。
他在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兄弟们未尝来看过他,只有山神土地喂些铁丸铜汁聊以充饥;在黄风岭被三昧神风迷了眼;在平顶山入了金角银角能化人的葫芦;在枯松涧被三昧真火烧得背过气去;在车迟国砍过头;在琵琶洞被蝎子精蛰了脑袋;在小西天被关入金铙;在黄花观被摄在金光罩内;在比丘国剜了心;更不消说,那一路上,被念了十几次紧箍咒,回回把头勒成个亚腰葫芦才罢。
伤身苦磨,劳心劳力,也只有他,才能领着众人到那灵山脚下。若说这金甲犀是大圣那件黄金甲所化,倒是更像大圣那犟脾气,从来不认输。即便是把角折了,也没断了上阵的勇气,挺一挺,又能战了哩。
风高傲骨远,云低腐肉贱。
止步青天上,放荡尘浊间。
孙悟空在斜月三星洞学艺时,菩提祖师不仅授了秘诀,教了地煞数的变化,还传了“筋斗云”。自此,悟空躯体坚牢,身法灵动。但在众人面前逞能显耀之时,祖师算出了他没个坐性,定生不良。
神仙都说,做猴王时的孙悟空,是他最顽劣凶残的时候。但那时的他,除了与天庭争斗,鲜少打杀其他生灵。倒是后来拜了师父,成了行者,有了方向,才又多出许多霹雳手段。偷抢拐骗,杀人放火,毁山灭洞,通通不在话下。
说这步云鹿,是孙悟空的步云履所化,能看出他无拘无束的灵动性情,却也暗藏着他心中的那份凶狂。一旦落了下风,本相便显露无遗,再也装不得那份逍遥矣。
火翎额上簪,山中扑飞乱。
善争者不争,善战者不战。
灵明石猴,天性聪慧,登界游方之中,学人礼,学人话,又在灵台方寸山通了法性。今次不表命里的天赋,单说他后来悟彻的经历。
他在鹰愁涧负气出走,老龙王与他讲了一番道理,便又回去认错,从不专断独行,听得进善言。
他与妖怪称兄道弟,与神仙们逗趣嬉闹,与菩萨调嘴玩笑,谁都喜欢他,谁都肯帮他。知情识理,懂得进退分寸。
他遇火呼风,唤雨请龙,打探变小妖,受困借法宝。遇到难解的局面,请高人,搬救兵,外力无所不用,鲜少强攻,从不硬扛。
这凤翅将军,头生多目,知己知彼,一路跳脱不停,强敌能避则避,倒有那猴子的几分乖觉。不愧是戴在猴头上的冠子,最懂他那些活络心思。
红眼碧玉妆,舞刀逞凶狂。
道义若来迟,铁腕不可当。
唐僧多劝善,悟空多惩恶。
在奎木狼处,他听闻了百花羞所受的苦楚,又见她为了情分和孩子留恋不舍,索性让八戒将那两个妖儿从天上掼下去,摔成了两个肉坨子。
在杨老汉家,他听闻了老夫妻不肖儿子的行径,又见他们为了香火纵容他为非作歹,哪怕杨老汉事先求情,他也索性将那儿子的头割了下来。
凶匪恶徒,他天性不肯姑息;鬼魅妖邪,他乐得斩草除根。西行路上的累累血债,虽各有缘故,却多半都要算在猴子头上。
世人皆知另外三件披挂,却不知这螳螂是大圣的手甲化生。想来这手甲,必是传承了大圣不为人知的狠辣手段,就连捉弄八戒这件事,也是如出一辙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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